片段一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
早晨七点半的时候，路上还结着薄冰。
小眉拼命地骑着自行车，心里一直在发慌。
“完了完了，今天上班又要迟到了──”小眉不停地自言自语。
才参加工作大半年，却已经迟到了N次。
小眉真是恨透了家里的那只闹钟。
一辆骑得比小眉更加飞快的自行车，从小弄堂里穿了出来，打断了小眉的焦虑与思绪。
“叮铃──咣当──哗啦啦──”
两辆自行车无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
小眉摔在地上。她右手的玉镯碎成了两爿。
骑车的那个小伙子很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对不起……你没……没事吧？”他很尴尬地看着小眉问。
“我的镯子──”小眉刚撑起身，就看见碎了的玉镯，忍不住一声惊呼，忘了回答他那歉意的慰问。
伴着小眉的这一声惊呼，他看见了她左手上的血，心里一阵着忙。
“你的手流血了，要不要……要不要我送你上医院去看一看？”他又慌乱，又愧疚地问。
“不要！”小眉右手握着碎了的玉镯，很愤怒地对他大声说。
他顿时满脸通红，只好站在原地，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怪这地上结的冰太滑了，他暗想。
片段二
第二年的冬天还是很冷。
南方下了几年来的第一场雪。
雪在地上积得很厚很厚。在南方，很少会见到这么洁白、这么厚的雪。许多人为了这场久违的大雪，而欢呼雀跃。
小孩子们都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
“他又去上海了？喔──”文诚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他故意笑着对小眉说，“我想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来看我呢──老实说，是不是又要我去帮你修电灯？”
小眉顺手就把手里捏着的一个雪团，朝文诚丢了过去：“喂，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呐，我是这么不够朋友的人吗？”她调皮地瞪着文诚，扮了个鬼脸，又说，“哪像你呀，平时也不知道找老朋友出去聊聊，像块木头一样。”
文诚捡起她丢过来的雪团，又顺便把这个雪团滚得大了一点。小眉赶紧在刚堆好的半截儿雪人旁蹲了下来，企图再搓一个更大的雪球来防守反击。两个人嘻嘻哈哈追来赶去地玩闹了大半天，差不多忘了还有半截儿雪人在等着他们堆完……
雪人堆好后，小眉把文诚折来的几根短树枝，嵌在雪人的脸上，姑且算是勾勒出了雪人的五官。
“都是你不好，刚才捣乱，害我把雪人堆得这么难看。”小眉噘着嘴，看了看文诚，又说，“不过这个雪人看上去倒是很像你。”说完就笑了起来。
“是呀，是呀，在你眼里只有他最帅了。”
“怎么？你吃醋了？”小眉一脸坏笑地看着文诚问。
“你想得美。”
“哎，你连奉承我一下都不会，真是笨死了──”小眉说完，看着一脸无辜的雪人，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现在上海那边冷不冷？”说着，她就把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到嘴巴前，呵了一口热气。
“放心，上海离这里又不远，他才去一个月而已。”文诚说完，就把口袋里的滑雪手套给翻了出来。他拉过小眉冰凉的双手，把手套戴在了她的手上。
“谢谢。”
“这只玉镯你一直都戴着啊？”文诚给小眉戴好了手套，看着她那纤细手腕上的玉镯问。
“是啊。”小眉忍不住笑了笑，说，“还记得你那时候找到我，一定要把玉镯赔给我，我都说不要了，可是你把镯子硬塞给了我，然后自己转身就跑了，我想追都追不上。”
“我可是找了十几家玉器店，才找到了和你原来那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镯子。你那时候要是不要的话，我一个男的留着它也没用呀。”文诚说着，自己也笑了。他想了想，又问：“他后来有没有怪你不小心啊？”
“我都没敢告诉他我把他送给我的镯子给摔断了。”
“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发现这只镯子，和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吗？”文诚疑惑地问道。
小眉低下头，摆弄着雪人脸上的树枝。
“他一直都没有认真看过我手上的玉镯──”小眉幽幽地说道，“要是他能多在意我一些就好了……”
文诚无语。
天上又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雪人孤零零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片段三
第三年的冬天依旧很冷，夜空被霓虹灯点缀得很朦胧。
大街上很热闹，似乎每个人都在分享着平安夜的快乐与温馨。
站在饭店门口的圣诞老头儿，看上去活像一只大企鹅。圣诞老头儿边上的圣诞树却很漂亮。
“你喝了不少了──一会儿你自己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去。”文诚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那半瓶红酒给拿开了。
“才几杯而已，怎么可能会醉──”小眉不服气地说。
“你看你脸都红了。听我的，不要喝了。我给你叫杯饮料。”文诚一边说，一边叫了服务生。
小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像真的是有点热。
“一个人呢，如果不开心的话，只要喝一点点的酒就会醉。”文诚看着小眉说。
“哪有不开心──”
“难道不是吗？”文诚看着小眉的眼睛问。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小眉看着桌上的酒杯说。
“可是你还是在心里怪他。”
小眉低了头，默然无语。过了好久，她对文诚说：“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傻……”
一丝失落掠过文诚的心头，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讲呢？一个人要是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傻过，老了一定会觉得很后悔的。”
小眉没有再说什么。她看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外面有人放起了烟花。从窗口看出去，一束束火花如流星般在夜空中划过，闪耀得人眼花缭乱。
“你看外面多漂亮。”小眉看着窗外情不自禁地说。
“冬天最好看的就是放烟花了，又喜庆又热闹。”文诚也看着窗外说。
“可惜今年没下雪，要不然的话，在雪地里放烟花一定很有意思。”小眉很向往地说。
“你还说呢，去年你堆了个雪人，结果第二天你就感冒发烧了，后来还是我送你去的医院。”
小眉轻轻地笑了笑。她一只手托着微醺泛红的脸颊，看着文诚说：“还是你对我最好。”
“那当然了，要不怎么说是友谊值千金呢。”
说着，两人就一起笑了出来。
吃完了，小眉让文诚陪她去放烟花。两人走到门外，小眉看着门口光彩流溢的圣诞树，停下了脚步。
“你看这棵圣诞树多漂亮，明年我一定要自己弄一棵。”小眉说。
“好啊，到时候我来给你树上挂彩灯。”文诚笑着说。
“才不要呢，你弄出来的一定很难看。”
“那就等以后哪年圣诞节下了雪，我陪你一起去雪地里放烟花。”文诚说。
小眉就很开心地看着文诚，说：“一言为定。”
片段四
第四年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冷。
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让人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灰蒙蒙的。
“真的要走了？”
“是啊……后天去机场。”小眉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轻抚着自己手上的玉镯。
“北京那边天气冷……你过去了，自己要多小心身体……”文诚说。
“……知道了……”
“可惜我们今年不能一起做圣诞树了……”文诚说着，抬起头，勉强笑了笑。
“是啊……”小眉说着，低下头，又抚了抚手上温润的玉镯，“日子真是过得好快……可惜再不能回到以前了……”
“你以后要是偶尔回来……千万要记得告诉我。”文诚说。
“你以后要是来北京，也一定记得来看看我……”
两人一时都沉默。
文诚看着小眉，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话语，突然从心里涌了出来。他微微张了张嘴，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小眉的眼角儿忽然一阵潮湿。
片段五
若干年后，一个圣诞节的早晨，北京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
雪下得很厚，像棉絮一样铺满了地面。
雪停后，有不少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
“这么巧？”
“是啊……怎么你也来北京了？”小眉问。
“哦，我前天陪同事一起来的，今天下午就要坐飞机赶回去了──几年不见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吧？”文诚问。
“我过得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文诚说着，笑了笑，弯下身，伸手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头，问小眉：“孩子真可爱，几岁了？”
“他已经四岁了──小树，来，乖，快叫叔叔。”
“叔叔──”
“哎，真乖──”文诚笑着逗孩子。
“……你要是有空，来我家坐坐，大家好久不见了。”小眉看着文诚说。
“还是下次吧……”文诚直起身，看着小眉说。
“那好吧……”
孩子拉着小眉的手，晃了两晃，嘟着嘴说：“妈妈，妈妈，小树要去幼儿园，小树要去幼儿园──”
“那……我先走了……”小眉对文诚说。
“好……再见。”
“再见。”
小眉带着孩子，渐渐走远了。
文诚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人放起了烟花。
“嘭”的一声，缤纷的烟花在白蒙蒙的空中绽放。
冬天的片段，永远地散落在了雪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