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鱼和三鲜汤散发出的腾腾热气，使圆桌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橘黄色的暖色系灯光，也温柔地照射在围坐于桌前的人们身上，好似已与屋外大雪纷飞的世界隔绝。

　　长子沈冰连同家人，不远千里来看望同女儿沈馨居住在一起的老母亲。许是因离别太久，沈冰激动地分享着他的生活趣事，好似能把春节后将近一年的时光，浓缩于这一两小时之中。谈笑许久，兄妹二人幼时打闹的一幕幕场景，也被记忆牵拖到桌前，引得一片欢声。可老母亲静静地看着儿女，始终露不出一丝笑容，瞳孔深处似乎还有什么思绪藏着无可释放。

　　“我来洗吧，好不容易回趟家尽孝，你可别拦我啊。”沈冰说着挽起袖子，打开热水。

　　“就因为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多跟妈聊聊，别在这儿待着了。”沈馨拿起碗筷，倒上洗洁精。

　　沈冰只好走出厨房，却见母亲在对着弟弟沈墨卧室一角的监控说着什么。“原来刚才心不在焉，是因为牵挂着弟弟啊。”他不忍走近，也不敢走近，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回了沙发的一隅。

　　午后，雪停了。沈冰一家说是出来时，因路途遥远没带太多东西，一定要买点什么来孝敬老人家，便都出去了。女儿沈馨也因为要上班，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老母亲和陪着沈墨长大的一只金毛犬。老母亲一遍遍地抚摸着金毛那略显粗硬的黄毛，想把眼前儿子的身影牢记在心里，可近来愈是想牢牢记在心里，这记忆便愈是想把那隐隐出现的影子吞噬掉，使她胸口发闷。

　　“不好了，出门时他只穿了一身制服，说是要开重要的会就匆忙走了，都没带厚点儿的外套啊！哎，从小就这样，出门时都不看看天气。”老母亲看了看落地钟上的指针，快要到五点半了。她快步走向沈墨的卧室，翻了许久才找到一件厚外套。她拿着外套开心地走出楼门，却忽觉外面寒风刺骨：“这才秋分啊，为何会有积雪呢？兴许是我记错了，得赶紧去地铁站接儿子了……”

　　老母亲两步并作一步，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终于赶上了六点的下班高峰。从地铁站出来的人群拥挤地走过来，手牵手的母女、眉目传情的情侣、谈论职场风云的白领……一群群人从身旁经过，有的还险些撞上她。可这些似乎都不是什么问题，老母亲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被打开的地铁门。不知过了多久，老母亲许是累了，低下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似幻影从身旁经过，她顿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在何处，不知该如何支配自己的双腿。她抬起头来，无助又焦急地环顾一下四周，颤抖着缓缓地蹲在原地，用手上抱着的大衣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隐隐约约地听着地铁站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地铁站一位工作人员，在匆匆流动着的人海中发现了老人，他缓步走近，把手轻轻放在老人肩上。老母亲从大衣里探出头，露出盈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位陌生男子。工作人员扶着老人一同坐在近旁的长凳上，温柔地看着她，听她慢慢地讲述。终于，理清事情的原委，他接过老人的旧式手机，拨打了沈馨的电话。

　　刚下班的沈馨还未打开房门，便听到自家金毛犬异常的吠叫，她慌忙冲进房间，只见金毛犬奔向沈墨卧室，在衣柜与床之间来来回回地转圈儿。皱眉之间，手机响起，沈馨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失声痛哭，明白母亲又寻弟弟去了。事实是不久前，在一次刑事侦查行动中，弟弟沈墨已经不幸殉职。

　　沈馨来到地铁站的长凳前，还未来得及调整呼吸，老母亲一下便紧紧地搂住了女儿的腰，贴在了她的怀里，像一个年幼的孩子抱着母亲不放。沈馨一边责怪母亲一个人走失，一边哭着紧紧地抱住母亲，生怕稍一松手母亲又寻不到了。

　　“沈墨卧室里不是有监控吗，您在那里留言就可以了呀！他执行完公务会看到的。”

　　“可是我上哪儿能去‘看看’他呀！”热泪在冷风中不住地流……

　　“你母亲患的是阿尔兹海默症。不过也别太担心，悉心照料会使病情缓和的。”沈馨倚着电梯一侧，从医院二楼缓缓走下。

　　（作者系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大一在读。指导老师：安宁。）

　　插图  @小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