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家有结婚喜事,给你便宜点儿,八百块一整头拿去,下次还来我这儿买就行。”阿雨拿喷枪烫着野猪皮子,刚烫好了一面,双手抓住猪蹄“嘿哟”一声,便翻过另一面,喷枪蓝红色的火苗直直往前蹿,野猪皮被烧得油亮。
“不找你买,还能找哪个买去?”
阿雨是湘西最后的猎人。
陈二佬笑着从包里掏出八张红票子,等野猪烫好用麻绳捆到车上后,招呼阿雨说,明天来不来吃喜酒?
不吃了。阿雨摆摆手。你们吃好。
卖掉这一头野猪,阿雨真不知道这手里八张红票子,能不能让她撑到下一次打到猎物。阿雨叹了口气,用红头绳重新系好自己的头发,拾掇起工具回了她的小木屋。小木屋门口,站着一个短发蓄须的中年汉子。阿雨认识,这是住在村口的张淼。
张淼一见阿雨,咧开灰薄的嘴唇,笑着热情地迎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阿雨。阿雨接过烟别在耳后,问,啥子事?
张淼搓了搓手,拿出手机打开照片。照片里是一只花色野鸡,红腹绿背,羽冠金黄,尾羽灰褐色,缀以桂黄色斑点。阿雨瞥一眼,这不就是普通的野山鸡吗。
不一样。张淼正色直言。
你仔细瞧瞧。
阿雨皱着眉头,用手指放大照片,这才发现端倪来。虽说图片的鸡和野山鸡十分相似,但从鸡冠尾羽的花色上看,确实不是野山鸡。张淼见阿雨一副了然的模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我在城里认识一个老板,要同深圳的一位大客户谈生意。听说这种鸡在这山头有,味道很是鲜美,这才来拜托你猎一只,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阿雨打猎的名头──价钱方面都好说。张淼伸出五个指头呈在阿雨眼底。至少这个数,这不比你打野猪、野鸡多得多。
阿雨打了十几年猎,也不是傻子,直白了当地说:这是国家保护动物吧。
张淼压低声音:不然也不会出这样高的价钱呀。
这事办不了。阿雨冷眼说完就往回走。
哎哎。张淼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她:你想想,反正其他人也不晓得,而且这个数可够你无忧无虑一两个月了。女娃子家的,天天在山上泥地里打滚儿,总是不行啊。
阿雨眼睛一挑,把工具包朝着背上一甩,头也不回,风中只留下一句冷冰冰,又带着些许骄傲的“老娘乐意”。
张淼一急,在后面骂起娘来,说什么不懂事云云。又在门口跺了几下脚,这才作罢。
后来几日,阿雨日落前都在山上蹲守,翻入丛林深处追寻兽类的足印,时而听见几声兽类的嘶叫,又迅速遁身前往。她越过枯枝烂叶、泥沼小溪、山丘沟坎,饿了就摘些野果,渴了便在溪流边随意往嘴唇上沾点水。但每日几乎都是无功而返,能抓到只灰扑扑的野兔子都算是丰收了。
那日,阿雨依旧在山林间游荡,一面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一面留心路上的兽痕。林子不乏偶尔传出鸟兽声和风吹树叶声,但依旧静默得可怕,就像是每走一步,就像朝未知的深渊跌落一寸。突然,阿雨头皮一阵发紧,这是一个十几年的猎人本能的敏锐──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这边渐渐逼近。
阿雨迅速将自己匿身于高灌木丛之间,抓了一些枯枝败叶盖在身上,手中的匕首攥得紧紧的,除了面部,其他部位紧紧贴住地面。她那双如鹰一般明亮的双眼,死死盯着声音逼来的方向。突然,五十米开外的灌木丛一阵沙沙作响,跳出一只红腹绿背、羽冠金黄的鸡来,阿雨一眼认出,这就是照片里那个国家保护动物。她虽然叫不出来名字,但依旧没有松开手中的匕首。直觉告诉她,这里除了那个动物,还有更危险的情况。
她快速扫视着周围,猛然发现,在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有两个漆黑的枪洞。
阿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偏偏此时,那只鸡伫立不动,低头啄食。阿雨知道,这正是开枪的绝佳时机。
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阿雨大叫一声跳出来,那只鸡被惊到,咋呼飞腾,羽毛开展后甚是绚烂华丽,在发出一声嘹亮似仙乐的鸣啼的同时,“砰”一声擦枪走火,漆黑的枪洞冒出白烟。
森森榕树下弥漫着湿腐的雾气,幽深处鸦鸣嘶哑。潮润的枯枝碎叶上,血已经干涸,散发着腐臭的腥气,不远处,白晃晃的匕首浸没在泥水里,刀柄处还系着一根红头绳。
阿雨不是湘西最后的狩猎者,她是湘西最后的猎人。
(作者系湖南省长沙理工大学文学院大三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