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管”和谦德庄跤场曾经名闻遐迩,高手云集,获得过全国冠军的天津跤手几乎都在这里撂过跤。1965年,我二十二岁,刚在市级正式比赛中摔败了全市冠军和河北省亚军,觉得自己的功夫已近罡风,想去谦德庄跤场一试身手。
那日进了跤场,著名的跤坛“二大王”之一的王海兆老师,得知我是大直沽白宝森老师的弟子,格外关照,给我配了一个与我年岁相仿、体重略轻于我的跤手对阵,三下五除二,我以绝对优势战胜了对方。
王老师问我:“怎么样?再接一个还有劲儿吗?”
我说:“行,没问题。”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一个三十多岁,与我身量差不多的汉子走上前来,笑眯眯地说:“我和这个兄弟玩玩儿。”他穿好褡裢,一边和我握手,一边自我介绍:“我叫孙登科,江湖人称‘跤神仙’。”
“跤神仙”?我一愣,太狂了吧。心里想,一过招我就让你趴下,看你还敢不敢自称“跤神仙”!
上前一照面,我抢上底手就是一招“叉入”,这次进攻却没得手。我赶紧旋身转体,跟着一招“回马勺”,又没奏效。我的连环绊子不敢说炉火纯青,但和一般跤手过招却是稳操胜券,没想到这“跤神仙”轻飘腿、慢转身,游刃有余地便化解了我的招数,我有点吃惊。
“跤神仙”说:“不行,你这绊子不行,中看不中用。看我的──”他话到绊儿到,没等我防备就将我摔翻在地,用的也是“叉入”。然后,他竟低头弯腰对躺在地上的我说:“兄弟,一样的绊子在人用,得看火候。懂吗?”
气人!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双手一晃抓上他的褡裢,背右步、甩左腿,一招“勾子”向他攻去。只听他说:“这破勾子还能赢人?看我的──”说时迟,那时快,他左脚轻点我右腿,不等我还招,他已撤回左腿变作底桩,拧腰身、甩右腿,一招“假踢真勾”立即生效,又把我摔翻在地。
他猫腰站着,我仰脸躺着,四目相对,只听他说:“小兄弟,你怎么光练眼珠子朝上的能耐?别练花架子,得练真功夫呀!”
士可杀不可辱!我站起身形拉出玩命的架势,猫腰展臂,朝他双腿抱去,恨不得来个“铁板桥”,将他摔个半死,以解我被辱之羞!
事与愿违,“跤神仙”撤步闪身,顺手牵羊一个“抹脖脚”,便把我摁在地上,引得观众哄然大笑。
跤场规矩,三跤一敛钱。“跤神仙”利用“说买卖的”敛钱之际,又冲我白话起来:“这回长能耐了,眼珠子不朝上了,嘻嘻,趴着了。趴着拉屎──没劲。兄弟,你一伸手我就能算出你要用嘛绊儿,要不,我敢称‘跤神仙’?你抱不着我的腿,可我想要你的腿,你就得将腿乖乖地送我手里来,信吗?”
他说话一直面带笑容,我却觉得他面目可憎!
再次交手,我俩在换腰换腿的厮杀中,他的右胯突然撞我腰身,迫我上身前倾,为保持身体平衡,我右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不好,他的手已经等在那儿了。我再想撤步为时已晚,“跤神仙”抓住我脚踝,往怀里一拉再往外一送,便将我摔出两米多远……他赢我一跤,数落我一顿,气得我七窍生烟,越输越急,越急越输,一连气又输了好几跤。
王海兆老师见状,宣布停战。我把脱下的褡裢气哼哼地摔在地上。“跤神仙”走到我面前,拍着我的肩头笑眯眯地说:“兄弟,憨脸的把式皮厚的跤,懂吗?我激你你真生气,生气着急必然漏洞百出,还能不输?胜不骄,败不馁,这是摔跤人最起码的素质。我说这话你服吗?”我瞪了他一眼,心中骂了句:“不服!回去我铆劲儿练,一年后找你报仇!”
王海兆老师听了对我说:“孙登科看你是个摔跤的苗子才这样说,你好好向他学点玩意儿吧。”
事后,我逐渐理解了“跤神仙”赢跤时说的话,那是对心高气傲的我使用特殊方式进行的调教。惭愧,我为自己要找他“报仇”的无知感到惭愧──后来,我俩成了跤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