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年先生作为老一辈书法家,他那典雅清秀、格局优美、气势贯通的书法艺术,独树一帜,久负盛名,而他鉴定碑帖的经历和成就却鲜为人知。其实,李先生对鉴定一道不但情有独钟,眼力也非同寻常。数十年苦心搜求和积累,他的收藏异常宏富,堪称天津乃至全国的碑帖文物收藏大家。
旧时人称碑帖拓本为“黑老虎”。李鹤年先生在世时曾对我说:“那时我对‘黑老虎’简直是着了迷。我差不多每天都逛天祥商场和其他碑帖文玩商店,凡碑帖拓片,不管是原拓还是印本,只要我没有我就买回家来。”
先生向我讲述过他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天津沦陷期间,一天,李鹤年像往日一样来到天祥商场,打算选购几本碑帖。天祥商场三楼有一家书店叫中西书店,老板叫张致功,大徒弟人称“小段”。走进书店,李鹤年在书堆里发现了一摞《孔宙碑》的拓片。拓片贴在清朝科举考试的大卷子上,看起来很陈旧,上面有魏稼孙的鉴藏印,印章为赵之谦所刻。李鹤年粗略一翻,心怦怦直跳,觉得这拓片非同一般,却又怕卖主要价太高,自己无力购买。一问小段,小段只要两元,稍稍一对付,一元钱便卖给了他。当时,华北使用的是联合储备银行发行的伪币,人称“联币”。“联币”一元实在是太便宜了!李鹤年高兴得手舞足蹈。
其实这份《孔宙碑》拓片是宋拓珍品,显然是书店的人不懂眼,真东西给“漏号”了。李鹤年怎么看出它是“真东西”呢?这与他个人的眼力和见解有关。
《孔宙碑》拓本众多。民国年间,有正书局发行一石印本,是用大收藏家端方收藏的宋拓本翻印的。端方在拓本上有题跋,其中提到他那拓本中“高”字的某一笔画宛然尚存,可是这一笔画在明拓极旧本中已泐蚀,“故王文敏公(王懿荣的谥号)定此为宋拓,盖灼然有见也”。而李先生买到的那个拓本,“高”字的那一笔画非但犹存,而且比端方藏本还要清楚。既然端方的藏本是宋拓,李先生的拓本只能早于端方的藏本。
但像“高”的笔画的剥泐状况是多数鉴定家都知道的,伪造者可以有意识地去伪造,故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为证。李鹤年又考察并比照其他一些不被人注意的笔画,更证实了这个拓本是宋拓无疑。比如碑中有个“贤”字,“贤”的一捺,很多拓片和印本都有残缺,而李先生购得的这个拓片则完整无残。文明书局当年用俞复的宋拓本翻印的珂罗版《孔宙碑》上面“贤”的一捺也与李的拓本一样完整。可见李的拓本同俞复收藏的宋拓本完全可以相提并论。
李鹤年买到《孔宙碑》拓本不久,北京观复斋经理胡介眉来到李家。李鹤年将拓本拿给胡看。胡是行家,专门卖碑帖,他端详了好一会儿,连说:“这东西好!够年份!”李鹤年问:“如果有人将这拓片卖给您,您肯出多少钱?”胡介眉说:“我至少可以出800元。”胡接着问道:“你肯卖吗?倘若你这拓片的后面有乾嘉时代人的跋,哪怕是一两段,我可以出2000元。现在,联合储备银行的总经理正在大批收购汉碑,我要是卖给他,即使上面没有乾嘉人的跋,或许他也能出个好价钱。”李鹤年不过是试探而已,当然没有卖给他。后来,这个拓片又经方若、王襄、吴玉如等人鉴定,都认为是宋拓,并作了题跋。
所谓“见多识广”,李先生巧购《孔宙碑》拓本可说是对这句人所共知的老俗话的最好诠释。2012年3月,我在纪念李鹤年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活动的研讨会上说:“李鹤年的成功在于起点高、涉猎广。他学习鉴定与研习书法共同起步且相互融合,收藏与鉴定并行不悖,并且相互促进。鉴定为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书法又促进他更深入地从事鉴定,收藏使他的鉴定具备了丰富的资料,鉴定又增长了他收藏的眼力和层次。这就是李鹤年先生的道路,这是他在治学和艺术上不断拓展的基本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