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F.墨菲(Robert F.Murphy,1924-1990)是当代美国著名人类学家,1960年代初至1990年担任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教授。墨菲教授于1972年卸下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系系主任一职之后罹患脊髓肿瘤,但依然坚持工作,并在轮椅上奇迹般地完成了自传式民族志《静默之身:残障者的不平凡世界》。
墨菲教授使用“静默之身”作为本书的标题,用意可谓深远。在英文世界里,“静默”(Silent)既有“无声”的含义,也有“默许”“默契”的意思。那么,什么才是“静默之身”呢?人们的身体又如何是“无声”和“静默”的呢?从一个个体的直观出发,无恙的身体是静默的,而一旦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也就变得聒噪。试想,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驱使自己健康的身体时岂不是十分自如的吗?而只有当我们的肢体遭遇了病痛,它们好像才会突然成为被我们关注的对象,从缺席转为在场。从残障人士作为一个社会群体甚至是社会阶层来看,他们又共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绝望的静默与缺席──无论是在大众媒体还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残障人士留下的痕迹都比“正常人”要淡得多。那么,让这样的静默掀起涟漪,就完全不是什么退化,而是极有意义的目标和使命了。简单来讲,个体层面的静默指向无恙的身体,社会层面的静默则归属于残障人士等缺乏关注的弱势群体,这些都是“静默之身”所蕴含的丰富意蕴。
在现代社会中,弱势群体往往沦落成了绝对性的他者──这意味着他异性、错误或负面的刻板印象、一种不负责任的二元对立式的身份政治……虽然人与人本就是生来而不同的,但是这些他者们似乎稍稍超越了同者的界限,并使得人们的命运进一步差异化。墨菲教授因为脊髓肿瘤而逐渐残障之后,他所遭遇的正是一种关于同者和他者的复杂困境:家庭以外的其他人要么将墨菲视为奇怪的、难以捉摸的他者,因而不知如何与之相处;要么试图将他美化成一个抗击病魔的神圣英雄,想方设法地将他留在“我们”的范畴之内。而墨菲教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又应该做些什么呢?在这些关系中间,残障者自己的挣扎大约是少有人能体会的。
当一个人陷入残障的时候,不只是需要面临身体上的诸多不便,其心理和自我往往也会因为前述的各类敌对情绪和刻板印象而受到损伤。墨菲教授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不仅仅是要揭示和批判残障者被他者化、边缘化的现实,更是在强调,残障者本质上是同其他人一样的存在者,“正常人”有的需求,残障人士同样也会有,只是这些需求的满足之路总会遭遇各式各样的阻碍。
从整本书来看,《静默之身》虽然有着浓重的自我叙事色彩,却也没有止步于此。墨菲教授常常穿插一些社会史、学术史的片段,如对残障相关法案的回顾和对现象学、结构主义的讨论等等,这些内容建构了一个开放的文本空间──是批判,是揭示,还有许多留给后来者的可资研究的细节。总之,无论是作为一本有着自传色彩的文学作品,还是作为一部关于残障人士的自我民族志,这本书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值得我们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