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有几只常驻的流浪猫，花色独特、个性迥异，都有属于自己的猫名儿：雪白而娇小的母猫“小白”，霸气、雄壮，有着一抹儿黑胡子的公猫“八字胡”，不足两个月大，特别亲人，经常追随来往行人的小狸花，我私底下叫他“肉肉”……再有，就是经常生娃，却没有一个娃能带大的“笨三花”。
第一次见到“笨三花”，看身形最多也就七八个月大，长得并不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别看都是三花猫，猫和猫的花色还真是大相径庭，有的三花猫黑、棕、白颜色淡雅，搭配得恰到好处，尤其脸上以白色毛为主，显得干净、漂亮。而“笨三花”则属于三种颜色都偏浓烈、厚重，而且脸上还有一大块黑，加上整天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叫起来声音还有些嘶哑，所以不怎么受人宠爱。但据说，在猫咪的世界里，这样的模样反倒算是“美人儿”。我听不懂猫咪的语言，自然无法求证，但是从它自一岁上下，就开始每年至少怀孕两次来看，应该是被许多公猫仰慕、追逐的对象，没错的。
它第一次怀孕恰在寒冬，因为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于是成功地骗了我们很多猫粮。后来它失踪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晚上，我们停车时，在地下车库隐约听到小猫稚嫩的叫声。循声望去，竟然在地下车库数米高、黑漆漆的屋顶处，一大堆横七竖八交错叠加的暖气管上，瞥见了哆哆嗦嗦的三只小猫。估计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笨三花”决定把孩子生在暖气管子上，原本觉得孩子会暖和，但却忘了小猫咪一旦长到能攀爬，就会变得无法约束，而到了那一刻，如此高的地方就会变得危险且致命。我们想帮忙，却没有那么高的梯子，“笨三花”也无法将小猫一个个叼下来。可想而知，这窝小猫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
等到它第二次怀孕，正逢盛夏。这次好像是吸取了教训，把两个娃生在了我们楼下那个还没卖出去的一楼小院里。荒草半米，人迹罕至，从安全角度讲，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我们特地带了幼猫猫粮、成猫猫粮，还有猫见猫爱的猫条儿去慰问。面对猫粮，健壮的小黄白橘和怯懦的小黑白花反应截然相反，前者大大咧咧地扑了过来，脑袋扎进猫粮吃起来，后者犹犹豫豫地躲在后面，时不时地偷吃一口，然后是钻进“笨三花”怀中赖着吃奶。“笨三花”更是离谱，一见到猫条儿，什么尊严、矜持、孩子，全都抛掷脑后，自顾自地追着舔食，甚至不允许好奇心盛的小黄白橘品尝。夏季的天气是多变的，时而暴雨滂沱，时而骄阳曝晒，就在忽旱忽涝之间，那两只小猫很快便没了踪影。
这次我们见到的，已经是“笨三花”的第三窝宝宝了，一只颜色俏丽的“小三花”。北方深秋的早晨，风是清冷的，树叶早已泛黄，纷纷扬扬地迎着初绽的阳光曼舞。那只“小三花”蜷缩在我家楼下一楼的小院里，小院刚被卖了出去，这几天正在进行装修。院子里的荒草都被拔光了，土地也经过了夯实，除了靠在院墙边的那半米来长的木条之外，空无一物。“小三花”茫然环顾着四周，而它的“笨妈妈”就愣愣地站在墙垛子上，低头盯着陷入困境的小宝贝。
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让人不由得很是担心。预计再过一会儿，一楼的装修队就会进场，对“小三花”来说，是福是祸就很难说了。遇到好心人，会把“小三花”还给它妈妈，但是万一“笨妈妈”受到惊吓，惊慌失措地逃走，“小三花”就会变成“弃婴”。倘若施工者讨厌猫咪，那这个小家伙恐怕很快就会遇到危险。“笨三花”迟疑了一下，终于从墙头一跃而下，来到孩子身边，随即展示自己轻盈攀爬的技能，直接“飞升”而去，片刻之间便完成了上墙的壮举。“小三花”仰着头，一脸蒙圈，它可能连看都没看清楚妈妈是怎么上的墙，更别指望能领悟到什么了。
接下来，就是“小三花”的现场表现：它借着那根木条儿使劲儿往上爬、掉下去了，它休息了一会儿，又从那里往上蹦，还是失败了……大约尝试了十分钟，它才终于爬上了墙──成功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感动。
一只幼小、柔弱的奶猫，在一堵于它而言几乎不可能逾越的高墙面前，依靠一根不长的木条，拼尽全力爬上去、摔下来，再蹿上去……如此反复数次之后，终于找对了发力位置和时间，凭借努力和潜能，成功地逃离危险，摆脱困境，重新回到了妈妈身边。
从此以后，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墙垛，将再也不是它的障碍，反而成了生存的技能、觅食的资本和所拥有的快乐之一。“笨三花”也许并不笨，至少这一次，在对待小宝贝的态度上，她，也成熟了！
再见了，肉肉
那晚，我们从父母家出来，借着微弱的星光月色，在小区幽暗的草丛中，我们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一只很小很小的猫咪。听到脚步声，它并没有像其他野猫那样警惕地躲开，而是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勇敢，不仅好奇地探出头，而且还摇摇晃晃地跟上了我们的步伐。这样大小的幼猫，似乎都还没到断奶的时候，但它的身边，却并没有看到本应如影相随的母猫。
转天恰好是周末。一大早，先生便在厨房切了一小块牛肉，然后带上干净的饮用水，跑去喂它。第三日晚上，我们火速订购的幼猫猫粮和猫条儿到了，先生赶着去找那个小家伙，本想让它大快朵颐，不想过了很久却悻悻地回来，原来在小区内遍寻不见了那只小猫咪，不禁让我们担起心来。
幸好一天之后，我们在老地方又见到了它。
小猫咪对人类几乎没有任何戒备之心，只要听到人声或脚步声，便会欢快地蹿出来，然后蹦蹦跳跳地跟在人的身后，漫无目的地奔跑。它对食物并不挑剔，猫粮是什么品牌、猫条儿是什么口味都不在意，似乎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只要能吃饱就心满意足。
不知是不是先生和楼里一位老爷爷经常喂它的缘故，大约一周后，小猫咪竟然从小区花园“搬”到了我家楼下，选择了一楼半的楼道一角，也就是二楼住户放在楼道的鞋架下的旮旯，“住”了进去。
小猫咪是如此可爱，机敏、黏人、活泼，很快成了我们楼栋的“团宠”。我私底下叫它“肉肉”，大约是盼着它能多吃快长，多积攒些能量，以便挨过天寒地冻的隆冬。我会在先生喂食的时候用手机录像，然后把视频拿给父母观看，全家人对小家伙的喜爱溢于言表。说心里话，如果不是我工作太忙，我们一定会收养它。
那日，妈妈特地去我们楼内看它，随后忧心忡忡地说，它在拖着邻居放在楼道内的鞋子玩耍，估计会被讨厌，遭到驱赶。果然，肉肉被赶出了楼道，重新回到了小花园内。所幸，先生和楼里的那位老爷爷，依旧会风雨无阻地去找到小猫咪，喂它好吃的，而它也似乎认识了先生的鞋子，只要先生从那里走过，它就会欢天喜地地迎出来。
时光如指间的水，迅速流逝，转眼已是夏末秋初。小猫咪看上去有一只鞋子那么大了，先生说它也长了不少心眼，知道躲避不怀善意的人，以及疾驶而去的车子，吃到美食时会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一场秋雨过后，收去夏色，送来秋声。一天，我和先生到小区里去找它，小猫咪踏着积水撒欢儿似的跑过来，仿佛看到了久别的老朋友。细心的先生却说，小家伙的食欲不是很好。当时我还自我安慰地想，是不是楼上的爷爷刚刚喂过它，又或者小家伙又长大了一些，知道了保持矜持。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又一天晚上，我们在树后墙边，那个邻居专门安置的小窝里发现了它。透过圆圆的小洞，看到小家伙侧身团缩在那里，不管怎么呼唤，都了无生气地保持着蜷缩状态，最多就是微微抬一抬头。不知道它是白天玩儿累了，还是不舒服。
回家后担心了一夜，不知可以为它做什么，只能默默盼着这一切都只是错觉。然而，今天终于确认，肉肉死了。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父母照顾的小野猫，成活的几率很低，但我们依旧期待着，生命能出现奇迹。
一只从出生就被遗弃的小花猫的辞世，于这纷纷扰扰的世界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就像很多不被期待的生命，来得无足轻重，去得悄无声息，世界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时光也不会为之稍作停留。然而，毕竟有人做过尝试和努力，有人记得那曾经的乖巧和可爱，有人会为你的离开而感到惆怅。
肉肉。愿来生，你被呵护、被珍惜。
本版题图 张宇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