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狻猊屡送君
无论是医国良方,还是济世的思想,都是心头的疾病,恐怕要残害自己一生,寄寓这种思想的诗文,还是一把火烧掉算了。龚自珍此时的满腔悲愤充分流露出来了。说干就干,说烧便烧。自珍首先把去年春天在京中写的一些诗找出来,一火焚烧。真是积习难改,边烧边吟,不觉又成一首:
春梦撩天笔一枝,梦中伤骨醒难支。
今年烧梦先烧笔,检点青天白昼诗。
我们不妨按照惯常的理解,这“梦”正是诗人的理想,是诗人对理想社会的憧憬,是诗人改革现实的愿望。而“笔”则是反映这种理想和愿望的诗篇。毁掉了理想,焚烧了多年的心血,当然令诗人感到痛彻骨髓了。经过一番思想上的痛苦折磨,自珍的心情又渐趋平静。什么功名富贵,看得也比较淡薄了。
三月底,礼闱放榜,龚自珍果然榜上无名。这次落第,思想上有所准备,自珍心情平静得多了。按照当时规定,举人三次会试落榜,可以到吏部注册,如有机会,可得七品以下小官,也可报考中书。自珍遵照父亲的安排,参加吏部考试,被选为内阁中书。但是,他当年并未就职,不久就离京南返。
龚自珍在途中与周仪伟同行。周仪伟,字伯恬,江苏阳湖人,嘉庆九年举人,与宋翔凤友善,经宋翔凤介绍和自珍订交。这年周仪伟已经四十三岁,诗词在江南早负盛名,曾经做过宣城训导等小官。这次会试本是破釜沉舟,不想又铩羽而归,心情格外沉重。二人同是名场失意之人,心境相同,言谈投机,一路上谈诗论政,颇不寂寥。
路过卢沟桥,龚自珍在马上口占一绝《赠伯恬》:
毗陵十客送清文,五百狻猊屡送君。
从此周郎闭门卧,落花三月断知闻。
周仪伟听自珍吟罢,不禁破颜一笑,接口问自珍道:“卢沟桥哪里有五百狻猊?”龚自珍笑道:“京中各部院衙门的把门狮子,资历那么深,难道没有子孙?京中无处安插,都安排到卢沟桥去了,一夜之间增加了三百。”
端午节前一天,二人抵达直隶交河县富庄驿。鞍马劳顿,解鞍少歇,牛肉一盘,老酒一壶,二人边饮边谈。几杯清酒下肚,满腹牢骚顿生。周仪伟说:“自嘉庆九年中举,迄今十六年,每科必考,已经六上春宫,每战必败,但输得并不服气。某某一篇‘破题茬’还作不好,偏偏中了进士;某某《尚书》某篇还读不断,却点了翰林。”他越说越气,不禁大骂起考官瞎眼、天道不公来。龚自珍劝他道:“名场俗谚‘五十新进士’,兄长不可丧气,三年之后,卷土重来,说不准魁名高中,还会成为儒林美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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