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激情难烧毁
刘逢禄继续讲劝龚自珍戒诗的原因:“二是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一手画方一手画圆。方望溪,早年也十分好诗。后来,查慎行劝他‘君诗不能佳,徒夺为文力,不如专为文’。于是方望溪终身戒诗,专力为文,终成桐城派鼻祖。你功名未就,应全力作好功令文,不可因诗废文。三是你性情直率,胸襟如光风霁月,每有感触,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发而为诗,锋芒无隐。这样难免招人疑忌。因此我劝你少写诗,或不写诗。”
龚自珍听了刘逢禄的话,沉默不语,好大一会儿才问道:“晚生的诗,惹出什么麻烦了吗?”刘逢禄笑道:“还不至于有什么麻烦。但京师士林是是非的渊薮,一犬吠影,群犬吠声,极易毁人名节,不能不慎。去年你在京中写的诗,广为流传,官场中见仁见智,难免不同,很有可能影响到你的科名和仕途。”
自珍不便再问,点头说道:“金玉良言,晚生记下了。”
从刘府返回丞相胡同途中,自珍一路沉思。尽管刘逢禄没有把事情挑明,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诗可能惹了麻烦。但究竟惹了什么麻烦,又无以得知。
回到寓所,他心绪烦乱,晚上独自对灯枯坐,思绪如潮。这社会明明早已百孔千疮,危机四伏,但朝廷上下却仍然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己对国事不能不关心;但尚未有改革之举,仅仅发几句书生议论,却已动辄得咎。他越想越烦,越想越感到京师空气沉闷,简直令人窒息。自珍想用佛教天台宗修炼的“观心”之法来摒除烦乱,使心绪平静下来,于是,在书案上点燃起一炷香来。他盘膝而坐,目观鼻,鼻观心,极力强制自己入静,但谁知事与愿违,越坐越烦,索性一跃而起,援笔在手,又写起诗来,题曰《观心》。说来也怪,一诗吟罢,自珍心绪反而平静下来。他和衣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次日,他把刘逢禄的劝告反复咀嚼,想到自己功名事小,如果累及家门就太不合适了,不如把以往的诗文检点一番,把那些有可能授人以柄的篇什,挑选出来,趁早毁去,防患未然。主意一定,又提起笔来写了一首《又忏心一首》的七律。佛教认为,自然界的生灭,经历四劫:成、住、坏、空。“空劫”便是“坏劫”中的大火灾。
世上一切都能被劫火烧毁,但自珍胸中的激情却难以烧毁,这种激情化为经邦济世的文章,和种种改造社会的构想,消磨尽了多少白天。这种思绪来时如江河汹涌,用利剑也难以斩断;消退后缠绵的余情,只有通过诗歌宣泄、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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