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年间,天津沿海地区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南北二河,日进斗金,夜进斗银。”说的是海河与北塘河这南北两条河,渔业与漕运双双兴旺繁荣。那时,在这来来往往的船流里,出了一位奇才驾长(船长),虽然年老后双目失明,但他在大风大浪里使唤船远海航行仍然无人能及,人送外号“瞎驾长”。
从前,使唤船的船长叫驾长,有两种,一种身体力行的,渔家谚语“船上,听驾长的”,驾长是船上的首脑;还有一种是不用操舵而坐镇指挥的,俗称坐驾长。“瞎驾长”年轻时受雇于北塘镇上一家用船跑脚的商户,商户养了好几条往返山东、辽宁等地运粮跑脚的大船。他在船上干了一辈子,练就一身好本事,积累了丰富的驾船经验。晚年双目失明后,商户仍然舍不得让他离去,继续雇他当了船队的坐驾长。
这年开春,老人家带着船队又要出海,与以往不同的是,商户的儿子也上了船,跟出来长长见识。此前刮了三天偏北风,正式出海那天,风还在呼呼作响,不过桅杆上那鱼形的“大渔”旗,被风刮得一阵紧、一阵慢,渔家人的行话说“喘起来”了。随着老人家一声令下,船队打起大篷(风帆)出海了。
船队出了北塘河口,北风之后的海面看得很远,大沽口的灯船(航标船)清晰可见。有人负责掌舵,老人家坐在舵堂里,只需指挥就可以控制大船航行。老人家让人把大篷打到一半,告诉舵手驾船奔着“灯船”跑。半篷船嗖嗖往前蹿,灯船很快擦身而过。过了晌午,风力越来越弱,老人家这才让人把大篷打满,身后的灯船早已不见了踪影。坐在舵堂里的老人家什么也看不到,他经常让人把连着长线的铁砣扔进海里摸水,以此了解船速、水深,之后告诉掌舵的人该如何调整航向,一会儿篷角向左调,一会儿向右调。几条大船跟在他们后面,在茫茫大海中劈波斩浪。
商户之子看到老人家听完汇报,还要接过铁砣,用舌尖舔舔上边沾的泥巴,就偷偷地问船上的伙计,老人家舔泥巴干啥?伙计告诉他,这样老人家能知道船到了哪里。商户之子想,老人家什么也看不到,舔舔泥巴就知道船到了哪里?大船春天下水时,他见过船工们往船上装潮泥,听爹说,用潮泥做木船海上航行稳当的压舱石,有家乡的味道。于是,他想试一下老人家能不能觉察出来,就告诉伙计,再投下铁砣时,回头去蘸点潮泥给老人家尝尝。
又到了摸水的时候,负责扔砣的伙计待测好了船速和水深,便蘸了潮泥回来。老人家舔过泥巴,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说什么。他照常指挥舵手调舵、调整篷角,继续航行。一路无话,到了烟台收了岛,老人家让人叫来商户之子,问他,是不是嫌我人老、眼瞎不中用了?商户之子赶忙赔不是,说自己就是想弄明白老人家是怎么指挥航行的。
老人家看在商户的份儿上,没有跟他儿子计较,却告诉他,老风船航海是一门大学问,汇聚了无数前人的智慧结晶。出海那天,虽然还刮着大风,但渔家谚语“北风,前喘必大、后喘必蔫”,征兆显示风力将要减小,所以借风尾出海危险小、行船快。出海后向灯船航行,渔家谚语“灯船奔庙岛,步步十三庹(20米)”。这是告诉航海的人,从天津出海以灯标船为起点,向山东半岛航行以庙岛岛屿为目标,水深要控制在十三庹左右,西侧水浅有老黄河口险滩,东侧水深有曹妃甸险滩,并且保持相对水深才不会偏航。老人家还说,老风船的航行轨迹,很多时候是曲线运行,并且还有风压角、流压角、航偏角等多因素叠加,在没有航行参照物的时候,驾长要靠复杂的心算过程校对航线,再用铁砣摸水得出的数据做参考,这都是真本事。
最后,老人家告诉商户之子,在渤海海域,有不同的水文环境,每个海域的海底泥质、水的盐碱度都不同,这也是判断船位的参考数据。所以,当尝到潮泥时,老人家心里就有了数。商户之子听罢,不由得心生敬意。
刘翠波的系列文章“家乡的渔家文化”,至此已经刊发完毕。从下期起,本刊将连续刊发王鹤的系列文章“世界植物仿生装置掠影”。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