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深厚的情感 

　　这个女大学生后来成为我的母亲和人民教师，再后来成为南郊农场丙字小队工号49的农工……历史的场面似在眼前：冀东宪兵司令高铁桥走进会客厅，他圆脸宽肩五短身材，通身浅灰色立领便服，疙瘩襻系得整整齐齐，脚穿尖脸黑布便鞋，乍看很像是乡村的教书先生。并非教书先生的宪兵司令神情和蔼，语调轻松地跟来访者交谈，还询问天津学生运动情况。女大学生有问则答，表示没有读过《方生与未死之间》这本小册子。 

　　女大学生说：“我希望我姐夫能够平安，不论长官提出什么要求。”高铁桥突然问道：“柯小姐，你认为共产党好不好啊？”女大学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共产党……”明显遇到难题，女大学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佩戴的校徽，表情犹豫地答道，“不好。”高铁桥笑了笑，略显得意地问道：“那么你说说共产党怎样不好呢？”她显然不知道共产党怎样不好，于是现出满脸窘迫的表情。高铁桥继续问道：“你赏光访问寒舍，令慈大人并不知晓吧？”她说：“我下了火车径直就来拜见您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高铁桥语调柔和：“那么你还没用晚饭吧？我陪柯小姐边吃边谈。”女大学生不便谢绝，起身跟随他走进官邸餐室。 

　　晚饭两菜两汤，分餐制。她象征性地吃了些米饭、喝些羹汤，拿出丝帕擦手表示谢意。“既然柯小姐无所畏惧，那么今晚留宿寒舍吧。”高铁桥说罢，注视着来访者。女大学生异常镇定地答道：“无论司令长官要求我做什么，我只希望我姐夫能够平安。”高铁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很崇拜你姐夫吗？”她毫不犹豫点头应答。宪兵司令随即板起面孔：“你姐夫是共产党啊！”她说：“我只知道他是我姐夫，所以我希望您能给他平安。”高铁桥没有说话，挥手指派副官送女宾去后院房间安歇。 

　　突然间，韦华中断讲述，掩面哭泣，猛地将我拉回现实世界的老榆树下。“柯老师真了不起，她愿意为自己所钟爱的男人献身，这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做到的，即便是当代女大学生……”韦华倚靠在我怀里说，“我不敢想象自己能否做到！”我受到强烈震动：“什么！我母亲信里承认她钟爱田文佐？” 

　　“柯老师当然没有这样讲，可是我认为是这样的！毕竟我也是知识女性，请相信我的直觉。”我的女朋友激动不已地说，“那是何等深厚的情感啊，驱使自己献身救人而在所不惜。” 

　　我抬头仰望夜色里的老榆树，它枝叶苍茫，沉默不语。一个女大学生为营救自己的姐夫，毫不犹豫留宿宪兵司令家。我不知道韦华接下来，该怎样继续讲述母亲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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