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从医学到文化——中西交汇处的无恙北平”新书推荐活动在北京举办。《北平无恙》作者薛燕平与作家侯磊、诗人江汀共同追溯上世纪30年代的北平(今北京),探讨了那个时代中西文化的碰撞与交融。薛燕平生于北京,出版有长篇小说《琉璃》《铜壶》《作茧》《宽街》等,《琉璃》获老舍文学奖。《北平无恙》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是她最新的一部长篇小说。在活动现场,作家侯磊谈到,《北平无恙》这部小说典雅内敛地展现了大量北京的风物、语言和故事,字里行间充满温情,也写出了人情世故、世道人心。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
中西医纷争的故事
《北平无恙》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西医进入中国,得到了知识界的认同,撼动了老祖宗传下的经方、验方。随着“废止中医案”的提出,中西医之间的纷争大战愈演愈烈。当时天津《大公报》发起辩论:东北发生时疫(瘟疫),中医治疗不力,中医究竟有没有用?
小说中,主人公齐通霖生在医药世家,医术高明,他希望两个儿子传承家学。长子不是念书的料,后来做了药材生意;次子学西医,不过他的精神内核却依然是中式的。齐通霖是一个很隐忍的人,内心有很多无法向外人道的纠结、伤感,一脑门子官司,一肚子苦水。随着情节发展,社会上形成了反对中医的局面,齐通霖也被卷入了纷争之中。
书中还有一个人物冯临声,是中医儿科专家,后来偏向于西医,但最终还是站在中医立场上,为中医作了很多贡献。同时,他也更符合那个时代普通人的特点,穿着打扮、生活方式、生活态度都与时代背景契合。
1928年北伐战争后,北京改名为北平特别市。“北平”这个名字我非常喜欢,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文化古都,韵味十足。在写这本书之前,我查阅了很多历史资料,包括北洋军阀时期的历史,包括衣食住行的历史,记了厚厚的两本笔记。写的时候,设置好故事线,这些资料自然而然地在各个情节中展现出来了,与设定的故事线索融合在一起。
写长篇小说并不容易,是一项体力工作。除非被什么事打断,比如去医院看病,必须得停之外,我天天都会写。每天从早晨写到下午一点多,周六、周日都会写。如果不能保证每天写出多少字,或者连续几天没写,整个思路就会变生疏。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尽量细致地描写设定好的生活场景和故事,坚持下去,就能完成。
童年在东城胡同长大
外来文化改变老北京
我觉得一个作家最重要的创作来源是他的童年生活,他在哪里度过了童年时期,对于他一生的创作都是非常重要的。于我而言,我是在北京的胡同开始文学梦的。我生在东城区,东四一带的一座四合院里。儿时,我们整天在胡同里飞奔,也跑出胡同,去附近的公园或者集市,当然也不会放过那座神秘的中医院。
中医院由很多座四合院组成,院子有大有小,凭借着门洞、走廊、曲径连接。病人不多,脸上似乎也没有痛苦的表情。我们在各个院落间无目的地穿行,也有机会靠近诊室,从门缝偷窥,大夫正为病人诊脉,表情庄严肃穆。我们不禁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后来我每次回去,都会想到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我经历过什么,或者我读到的历史书中,这地方发生过什么。比如当年铁狮子胡同爆发过“三·一八惨案”。
而我最初热爱文学,也是因为我有好几个中学同学就住在铁狮子胡同“段祺瑞大院”,那里是人民大学教师的家属区。我们有一个“网”,同学骑着自行车来找我,带来一本书,告诉我只能看一夜,明早得把书交给另一个人。那些书永远没有封皮儿,前几页和最后几页也没有,就看中间。我记得看过一本《基督山伯爵》,书里有好几页都撕成了三片,需要来来回回地翻。
现在我回到那条胡同,也不能说是客人,但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这个地方好像跟我以前认识的地方不一样了。附近出现了很多咖啡馆,能做出非常醇厚的咖啡。来自西方的咖啡与中国的四合院建筑结合起来,特别有味道。咖啡馆的主人看到我进来,会说,您想要点儿什么,我们这儿有什么什么。怎么说呢,有一种魔幻感,很不真实,也许是因为我生活在更远的地方,隔了太久的时间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员涌入北京,很多人感叹印象中纯正的“京味儿”逐渐消失,而我倒没有这种伤感,因为我觉得,无论谁在北京生活,都会带来一种新的东西,带来一种跟以前不一样的文化。比如,北京咖啡的品质跟欧洲已经没有区别,已经完全一样了。北京的口音也会慢慢淡下去,这也是正常的发展过程,应该接受。时代总是在变化的,任何我们留恋的东西都会成为记忆,留存在回忆中,人总是要向前走。
中医不仅是医学
也是文化的体现
我对医学很早就有一颗好奇心。我从小是一个比较爱生病的孩子,一直这样长大,接触了很多西医,也接触了很多中医,这两种医学对我的影响和帮助都很大。
我生完女儿之后,身体发生了变化,每天要使用药物才能让大便通畅。问遍京城的西医,均无办法,无奈去了中医院。一位鬓发灰白的老大夫接诊,诊脉后为我开方子,叮嘱我一定按时按量服药。服药过后,奇迹发生了——不用药我也基本能保持身体通畅。老中医把脉后说:“应该见效了,再开七服药稳固一下,就不用再来了。”
后来,我接触到中国哲学,对作为中国哲学一部分的中医产生了兴趣,对它的历史、渊源及它的理论依据都感到好奇。借助网络,我经常进入课堂,听名医授课,渐渐地,对中医有了一些粗浅的认识。
中医文化的脉络应该被更清晰地梳理、阐明。中医表面看起来是医学的一种,但它其实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集中体现,因为它涉及中国的哲学。中医理论是建立在“天人合一”基础上的,不是孤立地看待疾病。《黄帝内经》里面有一句话,“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如果一个人身体里有正气,免疫力很好,一切运转正常,这时候疾病就找不到他。中医认为,人的疾病和生活的环境、状态都有关系,治病讲究阴阳平衡,讲究经络,讲究身体的辨证论治。而西医讲究实证、解剖。中医治未病,这个病在没有发生的时候来治,也就是预防医学。如果这个病发生了,就不好办了。虽然我不懂中医,但是我能感觉到,中医会给我们提供一种方法。
我去欧洲游历,身处西方文化之中,切身感受到中西文化本质的不同,包括衣食住行,都迥然相异,但还是能够看到西方人的接受和包容。比如吃东西,很多西方人喜欢中餐,很多中国人也喜欢西餐,这是最表面化的中西文化的交融。其实,文化的冲突归根结底是认知差异,外国人不是不想了解中国文化,而是他们觉得很难了解。为什么难?因为他们从小没有生长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思维方式不一样。
我时常会这样想:我们同在一个星球,却有中西方之差异,因各种差异形成了矛盾和偏见。所以我写了《北平无恙》,希望传达出一种内在的精神——未来人类会趋向互相认同和理解,互相弥补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