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湖北的一个江边小村，甘蔗、柑橘、南瓜、西瓜、冬瓜是仲秋时节最为常见的果蔬，“摸秋”是每到中秋佳节的夜晚，人们偷偷地摸进别人家的菜地果园，采摘这些寓意吉祥的果蔬：甘蔗在老家俗称高粱，象征着好日子节节高升，柑橘和西瓜象征着生活甜蜜，南瓜、冬瓜则象征着多子多福……承载着人们的欢乐与期盼，“摸秋”的人紧张而激动，被“摸秋”的人家则是满满的骄傲。

　　儿时对中秋节的期盼几乎可以媲美春节，中秋佳节也是出嫁女回娘家团聚的日子。中秋节的前一天，我们姐妹会跟着妈妈去外婆家，拎着月饼、罐头和皮蛋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美食，在外婆家里热热闹闹地团聚。到了晚上，表哥表姐领着我们，走东家的菜地，串西家的果园，既紧张又刺激。每“偷”完一家，大家就一阵风地跑到大堤上，那些平时只在留声机里听到的流行歌曲、民歌小调，伴着阵阵江风在哥哥姐姐们的你推我让中倾泻而出，歌里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意在半懂不懂中和月光一起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跑过三四家，所得也不过是三五根黄瓜、五六把大枣，有时摘到留作种子的黄瓜，已经老得根本就不能吃，可是大家全不在意，据说主家第二天叫骂得越厉害越好——可是有没有挨骂我们也不知道，因为第二天一早就随妈妈回家了——家里还要和爷爷奶奶团团圆圆过中秋，和小伙伴儿继续“摸秋大业”。

　　家里的八月十五，更是“狂欢”一些。孩子们堪比小间谍，早就将各家各户的菜地和果园里都有些什么摸得清清楚楚，只等着明月东升，玉盘高悬，亮如白昼，大家便三五成群地到早就相看好的菜地和果园里，掰甘蔗、摘黄瓜、打大枣……有时候，不但要去“摸”别人家的瓜果，也带着小伙伴儿“摸”自己家的，似乎这样偷偷摸摸得到的果实要更美味。大家用小兜兜带好各自摘来的瓜果，在高高的江堤边围坐在一起，月光如练，就着江水流淌的轻响，热热闹闹地炫耀一番战果，再瓜分一空，才摸着滚圆的小肚皮，嘻嘻哈哈地各自回家——这是唯一一个晚归却不会受长辈责备的节日，也是唯一一个“偷”与“被偷”都皆大欢喜的日子，“摸秋”——摸到了秋天的丰收与喜悦。

　　不只是小孩子们摸秋，很多新婚或多年不育的夫妇也会小心翼翼地去“摸秋”：家中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美的人家种出来的枣、西瓜、甘蔗、南瓜、冬瓜、橘子往往最受青睐，因为这几样正代表着“早生贵子”“瓜迭连绵”“步步高升”“甜甜蜜蜜”的好兆头。被“摸秋”的人家往往也不会生气，反而会高高兴兴：辛苦经营的小家庭成为新婚夫妇心向往之的模范，这是比失去田间地头辛苦照料的果实重要得多的一种荣耀，也意味着来年的家庭会更加繁茂昌盛，“摸秋”——摸到了家庭和美、子孙绵延的分享与期盼。

　　如今，离开家已经十余年，当年一起“摸秋”的小伙伴儿天南海北各自成家，不知道今天的孩子们是否还和当年的我们一样，在外婆家和自己家的邻舍菜地“摸秋”。中秋月圆四海同，风俗的差异随着年岁的渐长也有了不同的领悟，但总是春的播种、夏的辛劳，才有秋的喜悦，才有人间的团圆美满顺应着自然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