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写天津历史文化、民俗风情的书出了不少,但将哏儿俗作为鲜明立意的,这大概算头一本。在外地人的印象中,天津是哏儿都,天津人聊天哏儿,天津相声更哏儿,“天津”就是快乐的代名词。能抓住读者的心,这也许就是《天津哏儿俗》的着眼点之一吧。书的作者是拥有众多“粉丝”的民俗学者由国庆,他常说,大众读物要让读者看着不累,让人开心。
所谓哏儿,单单是指每件事每句话都要把人逗得前仰后合吗?不尽然,更多的原因是其中蕴藏的那些值得咂摸的市井生活趣味。
比如夏天晚间纳凉,就称得上老天津市民在闷热里苦中作乐的时光。在老天津,普通百姓居住条件一般,三级跳坑的、一间屋子半间炕的、九平方米小房住老少三代的比比皆是。到了夏日晚间,屋里像闷罐儿似的待不住人,所以百姓大多到院里、胡同、街口、马路边乘凉。于是,躺椅、马扎儿、板凳齐上阵,男女老少全出动。男人常用大茶缸端着茶水,女人用玻璃罐带着绿豆汤、果子露,孩子拎出西瓜、菜瓜,揣上小人儿书或毛号儿、方宝、皮筋儿等玩具。最放得开的是扛着一卷旧凉席,在宽敞地方打地铺,一家几口人坐卧于席上,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享受丝丝难得的清风。反正回家也是蜗居不方便,且治安尚可,有的爷们儿、男孩索性就在街边过夜。待天明时分一觉醒来,身边已是车水马龙了。过路人都理解“睡路人”,觉得车流人流中还睡眼惺忪的主儿够哏儿……
作者由国庆就是以这样敏锐的视角,将那些貌似耳熟能详、却容易被人忘记的、有意思的旧日民生细节,细致地记录在书里。如果他不提,你或许早已记不起来那些哏儿事了。
街坊四邻的伯伯、大爷有爱讲故事的,于是小孩儿们在门口纳凉常能听听“故事会”。大人半倚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喝着茶水,指间夹着“小白棍儿”,煞有介事甚至口若悬河地讲起来,什么八仙过海、三国演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各有各的精彩。一群小不点儿围坐在身边,托着腮帮子听得倍儿专注,家长连喊几遍都不愿回家睡觉。还有个别的嘎小子爱在大人堆儿旁边晃荡,“偷听”闲谈,实有“不学好”之嫌。若赶上日子,人们可去看露天电影。由国庆在书里回忆,20世纪70年代他就经常跑到城西的一处村口去看电影,像许多顽童一样,边看边在人群里连跑带颠儿,嬉闹的身影有时投在银幕上,大人们并不嫌弃,反倒觉得时不时一晃而过的影子挺哏儿,顶多吼一声罢了。
《天津哏儿俗》这本书中尽是完全地域化的民风民情,有鲜明的特色。比如众所周知五月端午吃粽子,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却有哏儿俗——除夕吃粽子,1928年《庸报》上登载《天津新年风俗考》一文,其中就有相关记载。若按天津人的话说,这“反时节”的吃法真逗。
那年月,婚后一两年仍无小孩的妇女会在除夕吃粽子。可大过年的,大家都忙着包饺子、做年夜饭,所以自家包粽子的极少,主要等串胡同的小贩来卖。未生育妇人缘何要吃粽子呢?当然是图吉利。粽子谐音“中子”,中状元、中大奖的“中”,更谐音“种子”,寓意在新年能孕育孩儿,传宗接代续香火。包粽子的“包”字在这一民俗中也有“包中”或“保有”等含义。女人可以买俩江米粽子,也可自制面粽子,它类似面食糖三角,是包糖馅的,权当变通吧。妇人除夕吃粽子讲究把吃食放到碗里,用筷子夹着吃,谐音“快中子”或“快种子”,希望有求必应早日如愿。说到筷子的谐音,在老天津的除夕,炕上要放刚包好的饺子以及苹果、筷子等,取“快子平安”的意思。饭锅里也不能空着,要放上银锭、鲙鱼、筷子等,寓意“快快有余”。其实过大年吃粽子并非昔日天津独有,在广东信宜、浙江温岭,乃至广西许多地方至今还有此风俗。粽子包裹的粮米量大,人们认为它装满了福气,年年得“中”则象征丰收富裕、幸福美满。您瞧,这哏儿俗的内涵如何?
再说过去男女谈恋爱,从开始就有一套有趣的流程。首先要互开“号头”,就像双方各自的简介一样,上面写着姓氏、年龄、籍贯、职业、家庭背景等。“号头”由“大冰”(媒人的旧称)送到双方家长手中,如果都满意,却又觉得暂时不方便正式见面,可进入下一个“偷相”环节。顾名思义,“偷相”就是由媒人安排时间、地点,双方隔着距离暗中观察对方的意思。如双方有意,接下来需“合八字”,然后才正式求婚。由此可见,一些老民俗趣味颇多,同时又注重规矩,十分严谨。
天津生活悠闲自在,哏儿事、高兴事多。许多人的脾气秉性貌似嘻嘻哈哈不知愁、哏儿,其实与这座城市的历史和人文遗风颇有关系。天津是北方最重要的河海码头、繁华商埠,在这里讨生活处处存在竞争,扎下根更不易。面对压力、困难,人们逐渐形成了乐天知命的性情——以乐观的状态面对困境,以睿智的胸怀通达人生。
哏儿,有时就是化解压力、烦恼的意识与能力,需要自己给自己找乐子。高兴也一天,烦恼也一天,不如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度春秋,别和自己过不去。乐观,也算天津人经过岁月洗礼、日子磨合而形成的一种活法儿吧,由此,生活便有了特色,有了意趣。作者由国庆在书中抽丝剥茧,将这些一一道来。哏儿带来的轻松心态,让哏儿都天津成为市井烟火气十足,既快乐又温情且宜居的城市,越来越引人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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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姑爷节”全国独有
如今天津人过年时正月初二小两口欢欢喜喜回娘家,实为新民俗,只是改革开放后才逐渐兴起的。从天津最早的志书康熙《天津卫志》,到20世纪30年代的《天津志略》等地方文献中,查遍皆无初二回娘家一说。
封建社会对女子多存不公与禁锢。其一,平日礼教森严,除了上学的学生,女人们深居闺阁,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二,尤其是媳妇们自进腊月开始迎年忙年几十天,家务活儿不歇闲,她们最近一次回娘家也许是在农历十一月里。其三,男主外,女主内,老年间出门拜年、走亲访友都是男人的事,女守家中。
正月十六“遛百病”的日子则是例外,“通衢张灯结彩,放花炬。妇女群游,曰‘走百病’”,习俗早在《天津卫志》中就有记载。近代此风更盛,似乎成了天津女人的“自由欢乐节”。这一天大致是许多天津妇人春节后首次外出,借游玩之机常会回娘家看望双亲,亦可谓正月回娘家的好日子。此谓常俗,并未形成似现代意义的固定日期。到了20世纪40年代,天津中青年女子逐渐走上社会做工,因上班时间关系,正月十六以前不回娘家的情况有所松动。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职业化不断发展,该习俗被打破。也有人云,后来春节只放三天假,初一串男方家亲戚,初三准备次日上班,所以初二回娘家。此说未免牵强。
也有学者研究认为,后来天津人“择定正月初二”回娘家“是冀中一些农村正月初二请女婿习俗传播的结果”。冀中泛指河北省中部平原地区,天津、河北两地素来地缘相接,河北多地皆有初二回娘家的习惯,俗称“迎婿日”。据《安国县志》载:“俗定初二新婚夫妇回女家省亲,女婿向女方长辈拜年。”《灵寿县志》记述:“正月初二,新媳妇回娘家,女婿拜丈人。不管天多晚,必须当天赶回。”旧年石家庄妇女、女婿同行也在初二回娘家,女儿要带礼品、红包,分给娘家的小孩们。娘家备丰盛午餐款待,众人还要拍一张全家福,象征团团圆圆。《雄县新志》《满城县志略》中也有记载。
新俗正月初二回娘家,天津也叫“回姥姥家”,是从自家孩儿角度称呼的。至于当今天津耳熟能详的“姑爷节”一说,不过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才逐渐兴起的。1990年1月26日、27日是除夕、大年初一,天津大雪,初二清早大家照例“艰苦跋涉”回娘家,当日《今晚报》新闻中首次出现“姑爷节”三字,后来成为全国独有之词。“姑爷节”一说也不乏潜台词:天津俗话说“一个姑爷半个儿”,专为你们设个节,实为娘家尊敬你这“门前贵客”,为闺女提气撑腰——愿姑爷对她好,小家和和美美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