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齐治源先生是忘年交。齐先生是当代篆印大家,当年他居住在中山路偏北一条叫福缘里的小胡同内,长条形的院子里有一间9平方米的房屋,每次去齐先生家,几乎都见他伏在靠窗的一个小桌上刻印或设计印文。有时还见他将青田石的原石用锯子破开,打磨成方形的石片,用来刻多字印。每刻一印,他都打一印样给我。多字印较大,钤起来很困难,他就在印面上打上印泥后,再将宣纸平铺在印面上,紧紧按住,用指甲磨蹭,这样打出的印样既清晰厚重又不错位。日积月累,先生精心钤给我的印拓至少也有一百多方。
先生自谓,14岁即从武清丁老师学篆刻,二十余岁师王雪民先生,工秦汉,练基本功。随即又师王纶阁(襄)研究甲骨、金文之学,潜心钻研金石文字、古今小学各家著述。篆刻不拘师承而私淑近人乔大壮、钟子年、邓尔雅、寿印丐等诸家之长,以钟为主,参以己意,遂成自家风格。他的作品,无论是名章还是闲章,都溯源古玺、汉印,布局新颖,变化多样,又兼以大篆、小篆、缪篆、甲骨、隶分、楷书等多种文字入印,运刀如笔,朴茂浑厚。
对篆刻艺术的发展,齐先生直言不讳:“主张篆刻书法化。”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汉印虽属图案文字,而其风神古朴,艺术性都很高。自元吾(念于)丘衍提出宗秦汉,而元明诸家所制多重图案,花样繁多,也就是美术性较强,而艺术性较少。实宗秦汉者当以程邃始,由师秦汉而后刻出自己风格,则艺术形较高也。浙派诸家,白文宗秦汉,而朱文仍多未出明人窠臼,故渐淘汰也。自邓石如、吴让之复以小篆入印,则篆刻开始书法化矣。至赵之谦又以各种金石文字入印,朱文楷书边款,以及黄牧父之隶书印、大篆多字印,吴昌硕之隶楷印。吴刻小篆印突出粗细,甚至带笔锋。以上诸家所刻无不与其自己书法相合,是更趋于书法化,而艺术性更高矣。”
先生认为:“刻多字印较难,在选体、采字、排列等方面均须逐字反复推敲多次,力求配合,达到完整统一,既是篆刻,又是一幅完整的书法作品。或曰治印须似印(似古玺汉印),我曰治印是篆刻艺术的一种,宗秦汉是基本功,而治印不完全代表篆刻艺术,而治印又不只仿古印,古玺字的结构与金文表篆刻艺术,而治印又不止仿古印,古玺字的结构与金文多不相同,汉印除官私印、吉语印、肖形外,并无其代闲文,更无小篆、隶书。印章本为取信之用,发展到闲文,成语、诗词、摘句及刻各种字体,即成为艺术品,已与印章名实不符矣。”先生说:“我们不但要继承篆刻艺术,更要发展这种艺术。多字既难,就更要多刻,开前人所未做到的事业。”
先生自言:“嗜金石书画成魔。收藏至富,篆刻一项,即遍寻南北百余家为制名号印千余方,搜集古今印谱百余部,眼界既广,鉴别益精。”通过购买各家笔单和金石收藏,他开阔了视界,提高了艺术品位、篆刻理论素养和对艺术的见地,治印水平也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他对黄牧父、王福厂、韩登安等近代印家所刻多字印作了分析比较,吸取他们的精华,曾治多字印数百方,宛然一幅书法。
1981年,齐先生66岁,写了一首七律《六十六自寿》送给我:“六六未死肉未脱,笔墨石刀日消磨。凤毛麟角全抛却,虫臂鼠肝皆太和。不登高阁朝魁斗,敢趋地府斥阎罗。乐观孽镜怒视鬼,且过柰河访弥陀。”2016年10月,有关方面于天津市文联美术馆举办纪念齐治源先生诞辰100周年书法篆刻展,我在座谈会上发言说:“齐治源先生治印自成面目,自不待言。其书法四体皆工,尤其是他的草篆,取法乎上,渊于碑版、简牍,熔篆、隶、行、草于一炉,更从明代赵宧光书中汲取养分,不解者或许还有褒贬之词,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创新’,真可称得上是书坛高手,至今亦无人可与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