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夏先生不仅在历史学、方志学、文献学等方面做了许多开拓性工作,作为一代文史大家,他在学术随笔上也具有很深的造诣和重要的建树。
来先生的随笔写作可追溯到82年前。他在1942年9月发表过一篇《跷辫子说》,来先生说这算是他的“随笔处女作”。后来他便很少写这类文章了。20世纪80年代初,来先生的一些著述已经显示出他学术取向的美文化特征。从文章中那从容大气的行文风格、潇洒凝练的语言文字上,其学术随笔的性质已显露无遗,他要“将学问做得有趣味,好看且有用,成为学术的美文”。
来先生说,“当时的动机”主要是“读了一辈子书,有许多信息应当还给民众,过去写的那些所谓学术性文章,只能给狭小圈子里人阅读,充其量千八百人,对于作为知识来源的民众毫无回馈,内心有愧,而且年龄日增,该到回报的时候了”。于是他“毅然走出象牙之塔,用随笔形式把知识化艰深为平易,还给民众,向民众谈论自己与民众所共有的人生体验来融入民众”。通过“变法”,学者与大众沟通,史学与文学结合,撰写出深入浅出、有情有味、脍炙人口的学术美文。
来先生认为,学术美文与“编年史”不同,作为横断面的随笔,其所展示方式是描绘人、事、书、物、山川的品格与气韵、性质与形式,从而也就暗示了纵向的历史沉积过程,既是用历史眼光对现实进行的观察与思考,同时也是用现实眼光对历史进行的回顾与审视,逼真地展示了人世百态与另一方学术天空。其描绘的人情物事要独辟蹊径,体现了当代意识与历史深度的有机融合。
学术随笔应是“群众能读喜看的文字”,更是以文学的方式、生动活泼的语言将数十年积累的学识与见解“回归于群众”,将史学与文学巧妙对接。虽说是“写古今人物,求历史的公允,发故旧的幽微”,但笔下的人物都应是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来先生写的《莫吝“金针”度与人》一文,讲的是读书问题,文中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是三国时董遇的一支金针,余季豫师也常引此语教诲我们。读书百遍似是加重语气,而非计算数字。但是,一些内容有分量的书至少应该读三遍,不光要深读,还要摘抄,摘抄至少你认为有用的资料。”
来先生自言:“作家在激情思维和生动有趣的表达方式上很有优势,学者则在深层思维、对文化的独特思考与见解上颇具根底。如果能将两者很好结合起来,那我国的随笔不仅质量会更上一个层次,而且随笔资源也会源源不断。”先生正是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了切入点。先生的美文可谓“史中有文,文中有史”,史与文水乳交融,为学术随笔的写作启迪了思路,拓宽了视野。
美文在精不在长,学术随笔应小中见大,“一滴水能见太阳”,大手笔写成“小”文章,将深广的学识最大限度地浓缩起来,在短小的文章中将学术研究升华到一个新的层次,包含着作者的精辟见解。来先生写的《行己有耻的顾炎武》《唐绍仪之死》《袁寒云与宋版书》等文章,最多不过两千字,最少仅数百字,知识含量却异常丰富,论述亦颇为精彩,若论其学术性则非但不轻,实乃相当厚重,而且读起来轻松愉快,绝无枯燥生涩之感。如此举重若轻,如此自由酣畅且信手拈来,只有大学问家才有这等功力。
来先生的学术随笔虽说严谨,却又充满了灵性。他的不少文章是谈史的,但却不是就历史讲历史,而是把对历史的思考和现实的思考统一起来,他关注社会,针砭时弊,尽力抒写自己的心路历程和心灵感受。《林则徐的禁毒思想》一文便是“以当代意识审视历史,又在历史背景上思考当代”的代表,该文是以人性写历史,用情怀写人物,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林则徐的景仰,使读者真正触摸到这位先贤的高尚灵魂,激发人们强烈的爱国情怀。来先生认为,学术随笔可称是“今人与古人的对话,古代与现代的契合”,是“自己心目中那些充满了智慧与灵性,却从不掉书袋,也不受学术规范制约的真正随意之作”。
令人钦佩的是,来先生的那些“好看有用”、洋洋大观的学术美文,竟大多是他七八十岁以后完成的。他将自己对传统文化永难割舍的爱恋与执着流于笔端,将自己的经历苦难化作对历史的深刻理解呈现给世人,以淡泊宁静依然故我的纯真境界,抒写对人间风雨沧桑的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