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理由:本书是一部思考与追问世界文化交往方式的历史读物。作者从全球史视野,以平视的角度叙述了从远古至近代中华文化与世界文化交流互鉴的历程。全书以中国历史线性发展为纵线,同一时代各个文明圈的平行发展为横线,纵横交错,将太平洋西岸、印度洋北岸、印度洋东岸、地中海地区等多个相对独立又彼此联系的贸易区域串联起来,展示世界文化格局的发展历史,挖掘中华文明的世界性。
“人类文明从何处来,又将去往何方”,古往今来引发无数人的思考,而文明交流互鉴就是这一思考的重要话题。人类文明是在交流互鉴中发展进步的,关注文明交流的发展演变,掌握文明交流的历史规律和未来走向,才能把握当代人类文明发展趋势。不管是地缘政治演变驱动论,还是商贸集团正增长秩序论,其底色都是人类文明是在交流中实现向前跨越的。
如同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创造的奇迹一般,每一种文明都是人类创造美好的结晶。中华文明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所形成的价值理念、道德观念和人文精神等在世界上影响深远,有力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进程。纵览人类文明发展历程,文明传播是以实力为基础的,中华文明在同其他文明不断交流互鉴、兼收并蓄中历久弥新,并持续努力融入乃至引领世界文化发展格局。中华文明以宽广的视野、包容的立场倡导文明交流、互鉴及融合,努力搭建世界文明对话的渠道,探索文明传播的范式,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武斌新作《天下中国:世界文明交流互鉴的中国范式》(以下简称《天下中国》)就是从历史的角度讲述了人类文明的互鉴故事,思考人类文明的历史与命运,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历史注脚。这本书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融于400多页纸片之中,对中国与世界交流方式做了文化源头的探查,对人类文明发展规律做了粗线条阐述。书中描述的不同文明的交流动线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文明发展轨迹,可以看到文明的衰弱和强大,人类曾遭遇的和人类需要承担的。这是一本对世界文化交往方式进行追问的作品,而这一追问实质上是从探索人类文明永续发展的高度,为人类未来世界的发展建立一种精神信仰,那就是唯有交流互鉴才能共存。
武斌围绕文明的传承与交流两个维度阐述,文明传承呈现了中华民族独特的发展历程,文明交流则关注中国与世界其他文明共同的发展历程。两个维度合二为一,全面展现了世界文化发展格局的历史演变。正如他所说,世界与中国相伴相随,一路走来,成就了中国,也改变了世界。书中提到的三个知识场景值得我们深入理解。
● 中国人的天下观
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华民族很早就建立了自己的“天下观”,中国古人根据现实经验和对宇宙世界的崇拜创立了“天下”这一政治术语,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影响中国数千年的天下观。
天下观是一种世界的眼光、世界的意识、世界的胸怀。中国人的天下观是如何发展演变的呢?这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和把握世界与中国、天下体系与中国体系、天下秩序与中国秩序至关重要。文明的交流互鉴为中国人的天下观提供了发展契机。中华民族在文明交往活动中铢积寸累,熔铸了各方文化,逐渐形成了特定的民族认知偏好和情感倾向,形成了天下一家、世界大同的天下观。
本书从中华文化的日出东方到近代中国人知识体系的改造与重构,对中国人的天下观做了一番梳理。在文明初启的时代,“天下”和“中国”是重合的,中华先民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世界的中心,也是文明的中心。这种思维观念在15—18世纪西方崛起时代也出现过,西方在崛起时代也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从儒家的“修齐治平”思想来看,古人认为,大夫统辖的区域是“家”,诸侯统辖的区域是“国”,天子统辖的区域是“天下”。“天下”这个概念很早就融入中国人的生活,但是局限于天子统治下的区域。自周代建立起“天下观”之后,从春秋时期墨翟的“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战国时期吕不韦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到唐代李白的“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再到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喊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飞的“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当中的“天下”所指应该都是国家。即使是到了晚清梁启超在顾炎武的思想基础上提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讲的“天下”仍然是国家。
中国古人在与世界其他文明交流中逐渐突破了认知世界的视野局限,涵养出天下观念、天下格局、天下气度。中国人的天下观的扩大,与中国疆界的扩大有关,与中国与海外的交通拓展和扩大有关,与各民族之间交往和交流的发展有关,更与中国人自己走向世界的步伐有关。从书中我们可以看见,随着与不同文化开展交流,中国人的天下观,像水的波纹一般不断外溢,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大。中国人对于海外文化的认知、了解和接受,不断地丰富和发展着中国的文化体系,不断地开阔着自己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扩大着自己的世界眼光和文化胸怀。汉代是对外文化交流的第一个高潮,就是在这时,陆上、海上交通技术的发展打开了中国人的视野,拓展了中国人的“世界”。汉代张骞打通了欧亚大陆交往的丝绸之路,中国人已经认识到了整个亚洲甚至更广的区域。唐代与外界交往更多,长安城成了国际化大城市。元代帝国疆域,几乎无远弗届。明代郑和下西洋,至少已到达非洲东海岸。这一对外交往的过程也是中国人知识体系的改造与重构的过程。
到了近代,中国人所说的“世界”,就大体上是“真正”的世界了。“天下”等于“世界”、“中国”只是“天下”之中一个国家的观念已成为中国人普遍的认识,“天下”和“中国”重合的观念开始走向瓦解,民国以后,“天下”和“中国”观念最终完成了分离。中国人的天下观所探求的“天下”并非一个武力的天下,而是道德的天下、礼仪的天下。这在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中得到反复证明。
● 中国与世界
恰当地理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需要准确地理解“中国”的内涵。西周早期的青铜器何尊上的铭文“宅兹中国”是最早的“中国”一词的出处,表明周人灭商后走到了“天下之中”,是一个地理概念。“中国”作为一个有明确概念的政治术语,应该是在春秋战国时期。
中华民族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历史,创造了灿烂的文明,为人类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中华文明离不开人类文明的滋养,吸收了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文化积极的、先进的成果,将优秀外来文化融合到自己的文化中,使之成为自己的文化。中国对于世界文明从来就不止于吸纳,而是同样以自身文明回馈世界。更为重要的是,中华文明用几千年的对外交流实践展现了道德的榜样,致力于推动建立公平公正的文明对话规则与程序。在“天下”这个问题上,中华民族奉行“道德”实践,正如康梁所设想的“大同世界”,从乱世到升平世的期待,是由文化间的交流与文明的融合达成的,而非通过诉诸武力。
武斌在《天下中国》中从世界文明发展的视野考察中国与世界的这种关系,评估其对世界文明发展的贡献。这本书仿佛一条时光隧道,带我们领略中国与世界共同成长的辉煌历程。几千年的文明时光,让我们看到一幅千头万绪、错综复杂,然而脉络清晰、井然有序的文明交流互鉴图景。从远古文化一路走来,古老的中华文明一路上在吸收、调试、融合,才成了这“天下中国”。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告诉我们,中华文明的文化丰碑早已于五千多年前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在漫长的文明历程中,中国人生活的东亚大陆,远离其他文明中心,周边又多有难以逾越的地理屏障,中华文明独自完成文化的发生过程。之后,中华文明开始寻找与其他民族进行文化沟通和联系的途径,试图打破地理的屏障,参与世界文化总体格局的对话。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是从远古时代就发展起来并不断演变着的。中国文化随着干爽的沙漠风、湿润的海风传到远方。《天下中国》一书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交流互动的例子。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有趣的细节,发现那些重要但被忽略的历史细节。如公元609年,在河西走廊的甘肃山丹县焉支山下,一场重大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在此“诞生”,留下了隋朝举办“万国博览会”的传奇。
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存在着力量博弈,但更是不断扬弃、不断创新的过程,既有影响,又有超越,各种思想的碰撞产生新的火花,照耀着文明交流史的漫漫历程。武斌在书中指出,世界与中国的交流多彩缤纷,是丝绸之路、海洋之路、交换之路、信仰之路、战争之路和文明圈共建之路,既是民族文化的竞技场,更是世界文化和平发展的共同记忆。世界与中国,在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两座桥梁上交汇与延伸,一陆一海,从中国望向世界,中国的尽头就是世界,中华文明、印度文明、中亚文明、西方文明之间,很早就形成相互的影响互动。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曾断言,作为“一直以和平主义和世界主义为取向的天下文明”,中华文明将“为未来世界转型和21世纪人类社会提供无尽的文化宝藏和思想资源”。中国人的天下秩序是一种和谐的文明秩序,是一种“有弹性”的秩序,具有包容共存的文化性格,能够化他为我。天下中国,为世界文化和平共处找到一种有效的模式。
● 技术对话与文明互鉴
世界文明是不同的民族共同创造的。人类文明的发展不在某个文明手里,而是产生于不同文明的对话中。中华文明五千多年发展史充分说明,无论是物种、技术,还是资源、人群,甚至于思想、文化,都是在不断传播、交流、互动中得以发展、进步的。技术对话与传播是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内容,是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力量。
武斌在书中反复讲到全球技术传播的场景,从技术的交流、转移角度,对技术传播的细节做了描述,重现各个文化中心之间的技术对话,揭示技术对话塑造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书中细致描述技术传播的发展演变,如中国四大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印刷术传播到西方,实现了一次东方技术向西方的转移,对世界文明发展史产生巨大的影响力。中国的造纸术通过怛逻斯战役中的技术工人迅速地往西方传播。中国人发明火药和火器技术之后快速传播,欧洲人、土耳其人等都进行了技术上的改进,火药和火器技术成为影响世界历史的一个重要力量。中国人最先栽培水稻、粟和大豆等作物,通过丝绸之路的海上和陆上贸易通道传到亚洲的其他地区,乃至欧洲等地。另一方面,我们分享了来自其他国家或地区的知识和技术,包括小麦、棉花、玉米等作物栽培技术,白酒酿造、制糖等技术,以及天文仪器和历法等科学知识。西域的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技术是随亚历山大东征的希腊人传播过来的,这也使得中华文化和遥远的希腊产生了联系。郑和下西洋,既利用中国发明的指南针,又借助阿拉伯人的牵星术。还有东国公主和蚕种西传的故事,一根藤条带回番薯的故事,等等,都在告诉我们造福人类的生产技术虽经历曲折,但其传播的力量是无比巨大的,是任何力量都挡不住的。
从文明传播的角度来看,文明互鉴、和平共存是人类的福音,文明冲突没有出路。“建设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何建设这个世界”是人类社会永恒的命题。虽然各国所思所虑各有不同,但共同的希望是天下太平,居民可以安居乐业,世界需要不同性格的文明,方能纳众文明之所长,天下才能更好。愿人类文明交流晴空万里,友谊万岁。
作者为广东人民出版社古籍文献分社社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