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秋是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国家一级演员。她曾先后主演了《家》《茂陵封侯》《北平1949》《关系》《日出》《雷雨》《风华绝代》《花蕊夫人》《相士无非子》《榆树下的欲望》《婢女春红》等话剧,获得过中国戏剧梅花奖、中国话剧金狮奖、中央戏剧学院首届学院奖(表演奖)等奖项。她把一生的热爱献给了话剧舞台:曾忍着母亲离世的悲痛,将活泼可爱、能歌善舞、追求爱情的茂陵公主呈现给观众;也曾在不断探索中将曹禺先生笔下的陈白露刻画得淋漓尽致。一路走来,她不为诱惑所累,只为艺术而生。而今已过知天命年纪的她,更加珍惜每一次登上舞台的机会,也更愿意为年轻的话剧演员搭建平台,继续传承“津味儿话剧”。
零基础考入天津人艺学员班
30岁第一次演女主角
我出生在汉沽,从小爱看电影,爱唱歌,经常参加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高中毕业后我考入汉沽税务局,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直到有一天,上中学时教我音乐的林世辉老师得知天津人艺准备招收学员,立即告诉我,鼓励我报名,重新点燃了我当演员的梦想。
我第一次走进天津人艺大院,内心充满激动、崇拜,但是,当我看到那么多条件优秀的俊男美女都在候考时,顿时没了底气。我准备了朗诵和舞蹈,因为没受过专业训练,朗诵发挥得并不好,舞蹈跳得也特别僵硬。我觉得太失败了,肯定会被淘汰,老老实实地回单位上班。汉沽文化馆的牛老师鼓励我,帮我在税务局传达室找到了复试通知书。也许是运气好,我又顺利地通过了复试。三试时,我精心准备了一段朗诵──电影《人证》中的独白片段,把自己感动得流泪,也让作为考官的中央戏剧学院的教授们动容。
接下来还有四试,考验学生的即兴表演。冉杰教授看出我性格含蓄温和,像小绵羊一样,便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让我表演一个在公园丢了孩子的母亲,表现一种着急的状态。老师不喊停,我就要演下去,也不知道哪来的激情,我疯狂地喊着孩子的名字到处寻找,最后急得蹲下身大哭起来。这一哭,终于让考官看到了我身上隐藏的表演潜力,为我进入天津人艺铺平了道路。
那一年是1987年,我们那届一共招收了十五名学员,七个女孩、八个男孩。中央戏剧学院的冉杰教授、田震琨教授,天津人艺的话剧表演艺术家常汝言老师都为我们付出了心血。我们学的课程和中央戏剧学院一致,带我们班的台词老师同时也带巩俐所在的班。
1999年,我们排演话剧《军号响了》,我第一次演女一号。这个角色要从十七八岁演到四十多岁,而那时我刚刚30岁出头,感觉上下都够不着。排练时我怎么也找不到感觉,再加上孩子小,精力达不到,每天特别着急,整个人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晚上常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做梦还在念台词,想着怎么念得更准确,逻辑重音在哪儿,潜台词是什么意思,跟对手演员怎么交流,戏怎么接上,再加上形体表演……处处都要考虑到。半个月之后,我的嗓子失声了,现在回头想一想,就是急出来的火,不是喝水少。
艺委会的老师们来审查这部话剧时,纷纷夸奖我:“哇,艳秋第一部戏就这么亮眼,在台上光彩照人,跟老演员搭戏搭得也好!”老师们的肯定让我有了自信,一下子找到了感觉。后来我们这部戏到北京演出,冯小刚导演看过之后,将其改编成电影《集结号》。
在舞台上塑造不一样的陈白露
培养本地演员传承“津味儿话剧”
在舞台上这么多年,我演得最辛苦的角色,当数曹禺名剧《日出》中的陈白露。2005年夏天,天津人艺排演话剧《日出》。剧院对陈白露这个角色的要求很高,任鸣导演认为,《日出》的成败在于女主角,演员的身高、形象、气质方方面面必须要符合这个角色。仔细读完剧本,我觉得难度不太大;排演时,任鸣导演对我的表演也给予了肯定。
演到二十多场以后,经过不断深入地研究剧本,我渐渐发现,陈白露这个角色的内涵、难度、高度,远不止我在舞台上所表现的那样。怎么说台词,怎么演出她的性格,怎么才能让这个人物更丰满,这些问题时刻在我脑海里滚动。演戏之余所有的时间,我几乎都在思考这个人物,因为深爱,所以痛苦,陈白露让我欢喜让我忧。
我搜集、阅读了大量关于《日出》的资料,写了很多关于陈白露的笔记。曹禺先生曾说过:“陈白露这个角色是有难度的,因为她是一个绝望了的好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交际花。”但是,剧本赋予陈白露的多半是交际花形象,吃喝玩乐、逢场作戏,怎么才能把“绝望的好人”表现出来?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
现在回想起陷入人物创作困境时的状态,我依旧感触颇多。陈白露在我心中是一个纯洁干净的女人,她内心充满爱,渴望美好的生活,因为感情受过伤害而误入风尘,这不是真正的她,她是一个矛盾纠结的人物,我演得也很纠结,总想如何从剧本的字里行间找到她的好,演出她的好。
这个角色我一直演到现在,我几乎能回忆起她在舞台上的每一个瞬间。尤其是最近几年,我们依然克服各种困难,坚持《雷雨》的巡演,走遍了全国多个城市,演出场次达150多场,传播了经典艺术,展现了天津人艺的风采。
戏剧大师曹禺先生是天津人,《日出》《雷雨》写的都是那个年代的天津故事,这也是天津被誉为“中国话剧的摇篮”的原因之一。我们天津人艺一直以“津味儿话剧”见长,我也先后出任《海河人家》《生死二十四小时》《俗世奇人》等“津味儿话剧”的副导演,期盼着能让“津味儿话剧”自成体系,用天津方言讲好天津故事,展现天津的风土人情。
从担任多年的演员剧团团长的岗位调整到人艺副院长的岗位,职务变了,我也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更大了。我是天津人艺最后一届学员班的学员,之后我们剧院开始招收各大艺术院校的毕业生。这些演员来自全国各地,为天津人艺注入了活力,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学天津方言学得可能还不太准确。我希望能打造一种创新模式,招收一批有表演经验的天津本地人,经过正规培训,从表演水平、德艺双馨上进行考核,择优录取,充实我们天津人艺的演员队伍,把“津味儿话剧”更好地传承下去。
话剧是我一生的追求
天津人艺就像一个大家庭
话剧是我一生的热爱和追求。2008年,我们排演古装话剧《茂陵封侯》,演出之前我母亲突然去世。剧院领导担心我承受不住,建议演出改期、给观众退票。我冷静下来思考良久,作为职业演员,没有比演出更重要的事,于是找到剧院领导:“我的职业是演员,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影响甚至终止演出,不能因为个人的事耽误集体的事,更不能对不起观众。”
平时演出,演员一般提前一个半小时到场,化妆、准备戏,有问题的地方大家再交流一下,导演也要再强调一下每场的要求,大家在后台有说有笑。但是那一天,当我走进化妆间,周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大家都担心影响我的心情。剧中扮演我父亲的著名表演艺术家路希老师走过来,站在我身后,用手轻轻地按在我的肩上。那样的轻抚,在那一个瞬间,给了我特别大的力量。
演出正式开始,气氛与往日格外不同。平时演员下场后,就会回化妆间休息,但那天所有下场的演员都站在侧幕边注视着舞台。我对自己说,就冲大家对我的这份关心,我也要咬牙坚持演好。我演的那个角色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少数民族公主,当我又唱又跳的时候,看到扮演我母亲的徐淑珍老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亮晶晶的。
那场演出过后,我更加感受到天津人艺的温暖,培养我成长的老师,与我共同进步的同事,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相互鼓励、相互支撑。所以后来,无论外面有多大的诱惑,我都没想过离开这个剧院,就像不想离开自己的家。戏剧艺术路很长且艰辛,我会一直走下去,为繁荣天津的戏剧事业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