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产界的袁隆平”──养鱼人这样称呼91岁的老人。
36小时“学历”,无碍他发表学术论文69篇、出版5部专著,被誉“北方家鱼人繁孵化成功第一人”,创新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粘性受精卵大批量自然脱粘技术与方法”,带领一代代水产人培育出11个“国审”水产新品种。
他解锁水产种业“密码”,矢志民族种业振兴,鲐背之年奋战一线,坚守初心:“咋说就咋干,我照着我的入党誓词做的,在我停止呼吸的前一秒钟,也要为党为人民工作。”
他是金万昆,“天津楷模”荣誉获得者。
“我就一‘鱼花子’出身”
孵化车间里的中华胭脂鱼成群游弋,小手指般长短。“千斤的腊子(中华鲟),万斤的象(白鲟),黄排(胭脂鱼)大了不像样。等到它比手臂长,要13年。”天津市换新水产良种场场长金万昆接受记者采访。这种生活在长江流域的濒危鱼类,“北嫁”良种场十多年终于人工孵化成功,今年正批量化繁育。
“十几亿人口,天天要吃饭,天天要营养,杂交水稻研究解决了吃饭问题,鱼类育种大体如此,没有良种是绝对不行的。”金万昆说,要满足老百姓日益丰富精细的食物与营养需求,把中国饭碗端得更好、更健康,就必须为水产种业装上“中国芯”。
吃鱼吃虾,天津为家。九河下梢天津卫盛产鱼虾蟹,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天津和全国多地一样,水产靠天吃饭,野外捕捞量年年下滑,起初买鱼凭票,后来有票没鱼。
1953年,当时的芦台镇建起渔业互助组,渔船上长大的金万昆被推选为组长。1955年,互助组升级为芦台换新渔业生产合作社,金万昆当选社长。1959年,金万昆被评为劳动模范,获得3000尾花鲢、白鲢,“长江捞上来的,说是给我的奖励,其实是领导让我好好养,把南方的‘花’掐过来,搁到北方让它结‘果’。”
那阵儿缺技术,南方的鱼到北方基本“过不了冬”。年轻的金万昆不会养鱼,更不会养南方的鱼,但从小捕鱼,熟悉鱼脾气。挖俩大坑,鱼放进去,一步步摸索,两年后,鱼胖嘟嘟、水灵灵,还孵化出“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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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鱼北养”奇迹般成功,合作社出了名,参观的一拨拨。
“当时的水产要发展,最大的问题是种的问题,你要想干水产就得搞育种。”这个理儿,金万昆不懂,直到原国家水产部领导也来“看鱼”。
领导问:“接下来想干吗?”
他纳闷:“养鱼呀。”
领导说:“光养鱼不行,得做鱼。”
金万昆以为领导指厨艺,不承想是要他做“从无到有”的鱼──育种。
“不行不行,我大字不识‘一升’,也不懂。”
“不光你不懂,都不懂,那谁去干?都不干,中国的水产还要不要呢?正因为不懂才得干。”……
金万昆被说服了,应下“差事”,这一应就一生。
育种是门大学问,靠实践,也靠理论。问题来了,组织派他去江苏学习白鲢孵化技术,老师都是教授,学员也基本是大学学历,唯独金万昆只上过18天、每天两小时的“识字班”,“净遇‘磕碜事’。老师讲‘绒毛膜激素’,记笔记,‘毛膜’写个‘妈妈’。”金万昆说。
笔记记了一页又一页,词典翻烂一本又一本,教材勾画一遍又一遍,问题请教一人又一人……孜孜以求,滴滴汗水汇溪流。如今金万昆已出版5本专著,刊发69篇论文,带队承担了29项国家星火计划、农业科技成果转化、良种工程等,获得10项专利。
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劳动模范、全国渔业科技服务领军人才……荣誉加身,朴实无华,金万昆常提醒自己“别翘尾巴”:“你就一‘鱼花子(打鱼的)’出身,是党让你成长,一切成就归功于党,归功于人民。”
成功,从不以出身论英雄。
“补丁包”里万千人的生计
步履蹒跚的老人,有一双不自觉颤抖握起来却极为有力的大手,每个手指甲都比常人白些。
“人工授精,要将种鱼从水里捞出来,握于手中,劲儿小,鱼跑。经年累月,场长手就成这样。”换新水产党支部书记孙杰说,这里每条鱼都像场长的孩子,“他忙起来顾不上吃饭睡觉,但是鱼进食、安胎、生产、坐月子都不能误点。”
去年春季种鱼繁育期的一天,大伙儿都忙得一塌糊涂,金万昆凌晨4时过来,在水池边盯到晚上10时,等孙杰稍缓过神才发现老人已经腿肿得不像样,便硬要他去休息,场长眼一瞪,“工作就是战斗,战斗能歇着吗?”
跟前的工程师都知道,场长脾气急,找他说事功课得做得足足的,就怕被问住。
“干活不能走样,像做饭,半生不拉熟,谁吃?”
“科研来不得半点马虎,弄虚作假就是特务。”
“多弄出一条鱼,让养鱼人好养卖好价,吃鱼人爱吃吃得起,我们是源头,不能掉链子。”……
多年来,老人的一句句话灌进一代代员工的耳朵里。
从合作社的小池塘到国家级水产良种场,从“南鱼北养”成功,到培育的鱼苗批量化常态化“游向”南方,形成“北鱼南调”新格局,从探索出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粘性受精卵大批量自然脱粘技术与方法”,到建成淡水鱼类种质资源活体保存库,夯实鱼类遗传育种、品种创新、开发利用的物质基础,使国家重要的珍稀濒危物种得到异地保护和增殖……重要成果、变化年年“上新”的背后,是金万昆带领一代代水产人完成近千项实验、面对无数次失败的实践,是一名鲐背老人毕生对培育“一粒种”近乎“吹毛求疵”的严谨作风。
如今,在全国90多家国家级水产原良种场里,新品种有三四个的就值得骄傲了,要是自主培育的更了不起,换新水产工程师高永平说,“我们有11个,全部自主培育。”
良种场综合楼二楼有几间职工宿舍,最里面一间属于金万昆。裂了的木质窗框黏着胶带,两把皮椅已磨烂,椅面也黏了厚厚一层,衣架上挂着一个乍看尚好的小挎包,拎起来瞧,一角一个整齐补丁。
工作人员说,场长和大伙儿早年织渔网练就的手艺没偏废,全用在这“修修补补”上了。
在这家民营企业,人人都能讲几件金万昆对自己抠门对外人大方的故事。
“良种场年产能60亿尾鱼苗,近10年年均销售30亿尾,苗种累计推广辐射到全国30个省份。保守估算,年推广养殖面积290多万亩,养殖效益360多亿元,带动5万多人就业。”高永平说,场里11个新品种,自诞生起从没涨过价,“场长不让涨,比如津新鲤2号,养殖户叫‘超级鲤’,过去30元一万尾,现在还是30元,卖15年以上了。”
在场里工作20多年的孙杰也和高永平有相似的经历,“2012年,南方一省份鲫鱼苗突然大面积流行大红鳃病,我们卖到那儿的鱼苗显现出抗病优势,养殖户听闻涌来抢购,买不到急得竞价,场长愣是一分不涨。直到今年还是一个价。”价不涨还白送,有一年,宁河区苗庄镇几家养殖户买了别人家的劣质鱼苗,300多亩池塘的鱼全死了,那时候场里的鱼苗本就紧张,金万昆听说后硬是调配了400万尾送给他们,“场长最怕养殖户挣不到钱,他心里装着万千人的生计。”
如今,91岁的金万昆依然每天最早“到岗”,甚至“步伐”更快了,“我岁数大了,就想着抓紧时间,尽力多做些事。”他去年加紧做了90多项育种实验,到现在繁育的子代存活了80多种,“等到秋后,我再重新选育它们,看看它们有什么前途?走向什么?将来对人类起什么作用?”老人筹谋未来:将尽己所能,守护百姓“舌尖上的幸福”,要把80多种水产新品种研发项目交给下一代再下一代。
为了鱼苗,为了水产种业,金万昆从来不考虑自己,因为他坚信,端牢“中国碗”,良种是关键。孵化车间里一池池胭脂鱼竞相跃动、背鳍飘动,远看像极了一条条扬起风帆乘风破浪的小船,金万昆盯着鱼苗,“它的功绩在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