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是颇具影响力的一位新移民作家,他坚持中文写作多年,曾任海外华文作家笔会会长。陈九在小说、散文、诗歌等方面均有建树,著有小说集《挫指柔》《纽约有个田翠莲》《卡扎菲魔箱》,散文集《域外随笔》《纽约第三只眼》《曼哈顿的中国大咖》,以及诗集《偶然》《漂泊有时很美》等。其中小说《老史与海》和《挫指柔》,曾分别荣获第14届天津百花文学奖和第4届《长江文艺》完美文学奖。
新世纪前后,随着在国外工作与生活的稳定,陈九重拾笔墨进行中文写作。关于陈九本人及其作品的论述研究也逐渐出现,早期研究以作家的印象式批评为主:黄桂元《性情陈九》一文着重介绍陈九的个人性格,分析他在纽约的生活状态及在此背景下的散文特质;赵玫《纽约的陈九》通过讲述陈九从事文学创作的心态,进而说明其《纽约春迟》等文章的风格特点;翟永明《陈九和他的诗歌》提及陈九的真性情对其诗歌创作的影响。近年来,关于陈九文学作品内容、风格的研究渐多,在《玩转语言的魔方》一文中,陈松如评价陈九小说《跟尼摩船长出海》将风格迥异的生活化语言、铺陈化语言和书院化语言巧妙融合,亦庄亦谐;郭凤娇在《谈陈九文学语言对“北京味”的继承》中,论述了陈九在海外新移民作家中独树一帜的文学语言特色;江少川则在《纽约客眼中的文化情怀──读陈九中篇小说集〈挫指柔〉》中,着重讨论陈九既有别于国内当代作家,也不同于西方作家的国际视野;苏学林通过论文《美国“第三只眼”》,对陈九小说中反映的文化冲突、冒险精神和两性关系等现象进行整体性论述。总体而言,对陈九的研究多集中于作者的小说创作,较多关注其写作风格、作品文化内核和艺术特色,缺乏对其多体裁文学作品的综合论述。陈九作品个性鲜明的美学价值和关怀社会、进行文化反思的现实价值,应得到更为充分的认识和研究。
陈九小说的内容可按时空划分为以下几类:描写20世纪六七十年代北京、天津的胡同生活,如《常德道大胖》《杜宗汉归案记》《南楼新里》《荣秀上城》;呈现同时间段的铁道兵军旅经历,如《七五八七》《母猪沙赫》;作为留美学生,讲述校园生活和打短工经历的《列文的来路问题》《老头儿乔伊》《美丽的藿金河》《老史与海》《跟尼摩船长出海》《卡达菲魔箱》;以毕业工作、生活、婚恋为主的《同居时代》《纽约有个田翠莲》《纽约春迟》《挫指柔》《水獭街轶事》等。
陈九的中短篇小说都以发生在“京津”或“纽约”地区的故事为题材,他以平视而非俯瞰的视角,见证人性的碰撞和鲜活的生命旅程,极力避免“绕来绕去不肯往死里磕,老是吃苦耐劳忍辱负重,最后出人头地皆大欢喜”的套路。其写作也并不为讲道理,而是意在展现自己及身边人的切肤之痛。小说以“陈九”的生活经历为中心,涵盖他与身边人群的所见所感。“陈九”作为主人公,在多部小说中同名但不是同一个人,他们更像是拥有相似性格特征的群体集合。随着作者创作深入,“陈九们”的生活环境、所遇人和事不断变化,他们的心态也渐趋成熟,人生观与价值观逐步完善。阶段性的人生体验构成前后关联、互为因果的流动脉络。这种变化是小说中的“陈九”和戏外的陈九兼有并行的。
《常德道大胖》取材于作者十五岁时在天津艰难为生的经历。因干部身份的父母离异和被迫害,为了维护自我尊严,作者在五大道地区组织起一支以暴易暴的队伍,而在故事结尾,伙伴的重伤间接促成了他入伍从军。《七五八七》反映铁道兵时期的心境。作者曾言,每开凿一条隧道前的第一项准备是寻找墓地,预备安葬牺牲的士兵。艰苦高危的军旅生活沉淀成作者部分生命底色。对生命脆弱性的认识、凝聚的信念感和极强的责任意识,在描写美国生活的作品中,反映为“陈九”在西方社会中仍保留的中国传统风骨和道义感。从校园到政府工作单位,自身中国文化与外界西方文化的摩擦加剧,但对人性的坚守并无改变。在“京津──纽约”的时空中,人物“陈九”畅旺的生命力、骨血中的不屈尊严和从未割舍的人性关怀构成了他的独特性。因此,作家陈九的现实主义小说,虽取材社会底层和边缘人物生平,却能够超脱出社会普遍认知,理性反思人性和文化内核。
陈九的散文则直接取自日常,谈感受而不谈学术,阅读时又如与友人闲谈,能够从中窥见真实的生活。他选择以人生经历中的故友、故土和故事为题材,以京津文化和美国文化为双重文化参照,融合了他生命中的血性底色和性格中的达观宽仁。陈九的散文无疑是还原原生态之美的佼佼者,他用率性笔触真诚而自由地展现性情、书写自我、记录生命,充满“生活美学”。在写故土的文章中,无论是自然山川,还是烟火市井,无不渗透出浓厚的人文情怀和原乡情节。陈九随遇而安的豁达个性,让他能够沉浸体会某地某景的自在特色,又以眷眷情深的文字真实书写。在记录大特克岛之行的游记《向你披露一段天涯》中,当旅途临近尾声作者想要离开,当地导游随后指着晚霞染红的海面告诉他,“老天爷生炉子就是晚霞,老天爷吃橘子就是夕阳,记住了哇”,并嘱托道,“如果以后我忘了,你记着提醒我”。风景因有人惦念而有了灵气和温度,成为了人生的组成部分。谈论亲人故友时,陈九常细述相识相知的过程,捕捉共处时与友人之间的情感流动和共鸣,通过细腻的动作及神态描写勾勒动态画面。《遇到董鼎山》写在董鼎山先生客厅的侃侃而谈,“他说‘四十多’时手在空中挥舞,仿佛要拽住时间”。回忆往事的文章通常糅入对故地和故人的叙述,从所遇之人和所走之路中细细筛出流淌的人文情感。无论是深刻、平凡,还是愉悦、哀伤,能够触动人心的都可以称为美好。陈九的散文便是抓取直抵人心的那一瞬,由此铺展开来。这既是对自身情感的宣泄表达,也是对外界触动的吸收和记录。
陈九文学创作的活水源头,是他丰富深刻的生活体验。通过作品,他从纷繁琐碎的人与事中抓取能窥探人性的片段,还原曾有过的情感体验。这不仅是简单的情景再现或艺术虚构,而是在足量的经历与沉淀之后,对现实世界的讨论与反思。他的作品丰富了海外华文文学的内容题材、叙述方法,也提升了它的思想高度,值得我们向纵深处发掘与品味。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