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柳屯小区传出一条消息：柳杆子离家出走了。听到这个消息，苦菊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立即担心起来，柳伯刚失去老伴儿，又遭受这样的打击，可怎么活啊！

　　柳伯是柳杆子的父亲，也是苦菊的救命恩人。没有柳伯，就没有苦菊今天的幸福生活。这样想着，苦菊的眼睛就湿润了。苦菊三岁时没了娘，五岁没了爹，跟着叔婶过日子。婶有一儿一女，把苦菊当成了累赘。苦菊18岁那年，婶收了彩礼，连结婚证都没起就把苦菊许配给一个50岁的光棍。新婚之夜，苦菊趁光棍醉酒只身逃了出来，一路上踉踉跄跄，天亮时便跑出了家乡的大山。

　　第一次来到平原，苦菊站在柏油马路上，感到晕头转向。正张望着东南西北想去哪个方向时，一辆大货车疾驶而来，将她刮倒在地。司机仿佛没有察觉，大货车呼啸而去。不知过了多久，柳伯老两口正巧驾车经过此地，他们是去自驾游。看到昏迷在马路边上的苦菊浑身是血，他们当机立断地把苦菊送到医院，并交付了所有费用。经过抢救，苦菊脱离了生命危险。待苦菊醒过来后，才知晓柳伯的救命之恩，不禁放声大哭。柳伯柳娘了解了苦菊的不幸，十分同情，便把她接到家里养伤，像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她，直到康复。

　　在柳伯家，苦菊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父母般的疼爱，从心里认定柳伯柳娘就是她的再生父母，遂萌生了留下来的想法。柳伯老两口见苦菊无父无母，又是逃婚出来，已是无家可归，怕出意外就答应了苦菊。后来，他们托人在林场帮苦菊找了份工作。两年后，苦菊结婚成家，柳伯柳娘的家就成了苦菊的娘家。

　　此时，苦菊已无心思忙活过节的家务，她和丈夫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向柳伯家奔去。柳伯家和苦菊住在同一个小区，当苦菊气喘吁吁地来到柳伯家楼道口，就听到楼上传来吵闹声。上得楼来，只见柳伯家房门敞开，客厅里挤满了人，团团将柳伯围住。柳伯一头白发，老泪纵横地站在人们中间。苦菊急忙挤进去，扶着柳伯坐到沙发上。

　　原来，柳伯的儿子柳杆子以给爹看病为由，借了亲朋好友不少钱投资保健品开发，没想到开发商卷钱跑了。消息传开，亲友们纷纷找柳杆子讨债。柳杆子没钱还账，干脆脚底板抹油，溜了个无影无踪。找不到柳杆子，人们自然来找柳伯：“子债父还，天经地义，儿子跑了，老子还账！”

　　柳伯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这么大的事，儿子竟然瞒着自己，而且是打着给自己看病的旗号；急的是，儿子闯下这么大的祸，竟然一走了之，这不是坑爹吗！但生气归生气，柳伯是明白人，“儿子坑爹，有理没处说”，谁让我是他爹呢！我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从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柳伯心里想：这事儿，我要承担！柳伯站起身来说：“柳杆子这小子混，是我教子无方，我给大家赔礼了。”柳伯说着，颤抖着就要给众人下跪，立刻就被人搀扶住了，看着白发苍苍的柳伯，人们有些不忍心。柳伯说：“柳杆子人虽跑了，但账在，我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把钱还上！”有了柳伯的承诺，人们不再吵闹，渐渐地散去了。苦菊不放心，依偎着柳伯坐下，心疼得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柳伯一夜没睡。转天一大早起来，翻箱倒柜，找老伴儿生前留下的存单、存折。存单早没有了，存折上也已所剩无几，都被儿子一次次要走了。怎么办？用养老金还账，每个月只有几千元，那要还到什么时候？柳伯从一堆证件里，找到一份股权证，这两年林场效益好，每年不少分红，现在为了给儿子还账，他决定转让股份，可他心里清楚，这也远远不够啊！

　　柳伯又翻出老伴儿的金银首饰，这些之所以没有给儿媳，一是儿媳妇根本看不上眼，二是想自己留个念想。算算这也值不了多少钱，无奈，柳伯想到了卖房。当初，柳杆子结婚时，正好城中村改造，柳伯没等儿媳妇张嘴，自己主动要了个小居室，又拿出六十万元存款，买了一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大居室。虽然儿媳嫌不是学区房，又嫌房子太大拾掇麻烦，没几天就住娘家的返迁房去了，但这毕竟是给儿子买的，能不能卖，柳伯心里也没底。

　　柳杆子的媳妇也正烦着呢。一年前，她和丈夫旅游时，结交了一个姐们儿，自称是海归，见过大世面。初次见面，两人就成了好朋友，留了电话，互加了微信。晚上，住在同一个大酒店，那个姐们儿还请柳杆子两口子吃了饭。柳杆子媳妇觉得相见恨晚，后面的几天旅游几乎形影不离。

　　一次聊天，这姐们儿和柳杆子媳妇说起投资国外保健品的发家史，还给她看挣钱买的几所豪宅和珍珠翡翠照片。柳杆子媳妇很眼热，这姐们儿就对她说：“咱是好姐妹了，有福同享，你也可以投资保健品开发呀。”见柳杆子媳妇有些犹豫，这姐们儿就开导说：“有钱不挣是傻子。投资是有风险，但要看你投什么，我投资保健品多年了，没赔过。不信？你看我这香奈儿包包，值十万元，送给你啦！”柳杆子媳妇又惊又喜，接过香奈儿包包时便动心了。

　　不久， 柳杆子媳妇便开始投资国外保健品开发，分红可观。第二次投资，分红达到本金的一半以上。这下她可乐坏了，照这么分红，几年不就发了吗！为了多赚钱，她自作主张，把家里的存款都投了进去，又让柳杆子以给柳伯看病的名义，向亲友借款。可就在她美滋滋地再等着分红时，那姐们儿却不见了，手机关机，微信也拉黑了。柳杆子媳妇一下子傻眼了。让柳杆子赶紧想辙，柳杆子也急眼了，吼道：“谁惹的祸谁搪去！”说罢，摔门而出，不知去向。

　　柳伯找到柳杆子媳妇，商量还账的事。儿媳却不认账：“这和我有啥关系，这是你们爷俩儿的事呀。”听了这话，柳伯心里拔凉拔凉的。他知道儿子怕媳妇，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媳妇说了算，儿子借钱媳妇哪能不知道呀，他有些不满地说：“借这么多钱，这不是胡折腾吗，你怎么不拦拦他？”儿媳反驳道：“钱是你儿子借的，他要折腾，我有啥辙！”

　　提到儿子，柳伯也是有苦说不出。儿子结婚生子了，不好好上班，做梦都想发财，挺富裕的家让他给败了。柳伯心里暗暗骂着儿子，又对儿媳说：“眼下，要债的踢破家门槛，我凑了些钱，可还是差得多……我想，咱把房子卖了吧。”儿媳吃惊又不屑地说：“卖房？你那房能值多少钱！”柳伯说：“是呢。所以，我和你商量，想把……”没等柳伯说完，儿媳就火了：“啥，卖我的房？门儿都没有，这房子是我的！”柳伯说：“这房是婚前买的，怎么成你的了？”儿媳蛮横地说：“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当初，我就是冲这房子才嫁给你儿子的，你敢卖房，我就敢离婚，把孩子也带走，叫你家断子绝孙。”柳伯还不知道，这房子早已过户到儿媳名下了。

　　柳伯回到家越想越窝囊，只觉得脑袋嗡嗡地要炸裂，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跌倒在地上。苦菊过来看望柳伯，顺便送点吃的，可她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开，觉得不对头，便猛地撞开了房门，看到柳伯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昏迷不醒，她急忙拨打120，将柳伯送到医院抢救。经诊断，柳伯是突发脑溢血，需要马上手术。儿子不在，儿媳不管，苦菊只好代替家属签字、交费并全程护理。三天后，柳伯脱离了危险，但人还在昏迷之中。

　　苦菊看到好端端的老人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很难受。她端来一盆温水，用毛巾给柳伯擦脸，又用棉签蘸着矿泉水抹着柳伯干涩的嘴唇。忽然，柳伯费劲地吐出两个字：“还账。”苦菊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人都这个样子了，还记得还账，看来还账成了柳伯的心结，要打开这个心结就得还钱。

　　苦菊盘算，自己经营的一家小吃店，生意不错，也积攒了一些钱，那是准备扩大生意的。现在这种情况，先用来帮着柳伯还账吧。这时，丈夫也来看望柳伯，苦菊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丈夫说了，丈夫表示同意：“还了账，兴许柳伯身体就好了呢。”

　　苦菊立刻和银行预约取款，以柳伯的名义去还账，三天内就还了一多半。柳家的亲朋好友惊诧了，有的追问柳家哪来的钱，苦菊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柳伯病了，特意委托我代为还钱的。”

　　柳伯终于苏醒了，他的第一句话还是“还账”。苦菊怕柳伯激动，暂时没有说实话，只是劝柳伯安心养病，她和丈夫会帮忙想办法的。这天晚饭后，苦菊正在病房里陪伴柳伯，猛地瞥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正在向病房里张望，苦菊觉得面熟就追了出去，果然是柳杆子！苦菊抓住想要跑的柳杆子：“你给我站住！你还是个男人吗！还是你爹的儿子吗！你只想赚钱，盲目投资，出了事就溜，害得柳伯差点丢了命，你还有一点做人的良心吗？”说着，苦菊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柳杆子偷偷地到医院看他爹，是从媳妇那听到消息，知道欠款已经差不多还上了，这才敢露面，可又担心爹骂他，不敢进病房。苦菊擦了擦眼泪，平缓了一下情绪：“你回来就好，知错改错。快过年了，我先把欠款替你还着，今后怎么做人，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柳杆子扑通一声跪在苦菊面前，已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