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有一段视频:央视《中国唱将》节目中,担任评委的王宏伟点评歌手演唱的《故乡有话告诉你》:“有些歌是慢热型的,但这一首却应该从第一个字起,就把听众拉进去。”接着,他清唱示范,“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有人在远方喊你,喊你的小名……”那激越的歌声,不是技巧的展示,而是情感的直击。网友留言说:“王宏伟一开口就把我击穿了。”
从新疆牧区唱着山歌的少年,到凭借《西部放歌》唱响一个时代的歌唱家,再到出任天津音乐学院院长,王宏伟的身份几经转变,但始终未变的,是把生活的厚度、情感的温度揉进歌声里的初心。在天津,他正在以半生积累的音乐实践以及满腔热忱,为年轻的追梦者指引着未来。
在草原上长大的民歌手
一次次唱响《西部放歌》
王宏伟的歌声里,藏着辽阔的新疆草原,也藏着他在艰苦的日子中淬炼出的深情。他出生在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温泉县的一个小村子,4岁时父亲不幸离世,无奈的母亲只能把他和妹妹送回河南农村爷爷家。
后来,王宏伟总爱提起那个关于白面馍馍的回忆。那时候的农村,白面馍馍是过年才能见着的稀罕物。爷爷家有个装白面馍馍的竹篮子,吊在房梁上,怕孩子们偷吃,因为那是给下地干活的爷爷留的。可爷爷总会把白面馍馍掰开,分给眼巴巴望着他的孩子们。那一小块白面馍馍的香甜,至今仍留在王宏伟的记忆里。“那时的苦,是真苦,可家人之间的疼惜,比白面馍馍还甜。”这份温情,日后化作他歌声中最动人的底色。
9岁,他回到母亲身边,新疆牧区的日子依旧艰苦:冬天没有厚棉袄,手被冻僵了,握不住笔;从家到县城要走大半天山路,鞋子磨破了就光着脚走。牧民的长调像风一样掠过,那些旋律不用学,听着听着就会了。“唱的时候,好像能把草原的辽阔、牧民的热情,都装在歌里。”他说,那时他不懂什么是音乐,却悄悄埋下理想的种子——要把这歌声唱给更多的人听。
16岁那年,因嗓音清亮,王宏伟被部队选中,穿上了军装。可命运突然转折,筹备中的文工团没能建立起来,他被分到电影放映队,推着沉重的放映机,奔走在各个营队驻地之间,银幕亮起时,他坐在角落跟着电影插曲哼唱。
为了离梦想更近,他通过不懈努力,终于考入位于乌鲁木齐的一所军校。一个冬日的晚上,他和同学徒步近一小时走到军区大礼堂,看新疆军区文工团的演出。舞台上,演员们嘹亮的歌声撞进他心里,他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成为这样的文艺战士,把歌声送到更多的角落。”从那天起,他成了各类演出比赛的常客,新疆电视台青歌赛、军区声乐比赛、全军歌唱比赛,哪怕只拿个鼓励奖,他也特别开心,因为每一次登台,都让他觉得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军校毕业后,王宏伟被分配到新疆军区后勤部,当了一名仓库干事。轰鸣的汽车、冰冷的装备及物资构成了他日复一日的工作场景。在这看似与艺术绝缘的空间,他对歌唱的执念却如石缝间求生的小草,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顽强生长。
他坚持练声,默默积累,终于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今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师从孟玲教授,接受系统的声乐训练。“以前唱歌靠的是对草原的热爱、对战友的情谊,通过学习我才知道——把这份情感用更专业的方式表达出来,才能让歌声更有力量。”他说。
1993年毕业,因定向培养政策,王宏伟回到新疆的那个仓库。接下来的四年,对他来说是一段备受煎熬的日子:见识过更专业的舞台,更懂得歌声的意义,便更不甘心止步不前。
他继续寻找机会,连续几次参加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哪怕成绩不尽如人意,也从未萌生过退意。直到1997年,新疆军区文工团招演员,王宏伟递交了报名表。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自此之后,在漫长的边境线、在海拔数千米的高原,他一边吸着氧一边为战友唱歌,哪怕因高原反应晕倒,醒来后想的还是要唱歌。
命运的馈赠,会在坚持之后水到渠成。2000年,王宏伟受邀参加全国“双拥”晚会。当时西部大开发热潮正盛,晚会筹备组认为节目中缺少呼应这一时代主题、展现西部风貌的作品,便把目光投向了嗓音自带西北辽阔质感的王宏伟。
距演出只剩五天,作曲家印青把《西部放歌》的曲谱交到王宏伟的手上。王宏伟反复打磨每一个音符,把他对边疆的热爱融进歌声中。演出获得成功,几个月后,他参加了第九届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再次唱响《西部放歌》,最终夺得专业组民族唱法金奖。2001年,他以这首歌登上了央视春晚舞台。
王宏伟说:“不是我幸运,是我等了太多年。那些在仓库守夜、在赛场碰壁的日子,都没让我放下话筒。”有音乐评论家这样评价:“《西部放歌》之所以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正是因为它不仅仅是一首歌。在王宏伟的演唱中,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与激动超越了纯粹的演唱技巧。正是这份深植于生活的生命积淀,让西部开发的宏大叙事,落在具体而鲜活的情感上,从而引发了广泛的时代共鸣。”
受邀出演歌剧
完美实现转型
一曲成名后,王宏伟没有“吃老本儿”,而是在盛年转身,迈向歌剧舞台。这个决定在外人看来有点儿冒险,但对他而言,却是一次迟到的赴约——赴一场与年轻时代理想重逢的约会。
在北京求学时,他常常溜进歌舞团的排练厅,躲在角落安静地观看《党的女儿》的排练。“歌剧太神圣了。”多年后他依然感慨,“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既唱得好,又能塑造人物,那是另一种艺术境界。”2008年,著名作曲家赵季平邀王宏伟出演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然而在剧目排练中途汶川地震,剧组解散。待到重新集结时,离正式演出只剩下两天。
“那真是手忙脚乱的两天。”王宏伟回忆,他和搭档雷佳飞赴陕西榆林,白天观摩当地演员彩排,晚上就要登台演出。“从看别人演到自己演,中间几乎没有过渡。演完下台时,腿都是软的,但心里的火却被彻底点燃了。”这段仓促的登台经历,恰如他艺术人生的隐喻:在有限的条件下抓住机遇,用全部的热情与专注去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这次演出开启了王宏伟与歌剧的缘分。《雪白的鸽子》《运河谣》《长征》《二泉》……一部部原创歌剧接踵而至。“每个角色都是一次从零开始的冒险。”王宏伟说,歌剧制作周期紧张,从拿到曲谱到登台,往往只有一两个月。原创剧没人教你怎么演,只能自己一点点摸索,像剥洋葱一样,层层揭开角色的内心世界。
在《长征》中饰演平伢子,王宏伟将自己参军时的记忆,以及后来赴边防部队慰问演出时的印象,一一融入角色。“那些年在边防线上见到的年轻战士,他们眼中的纯粹、坚定,都成了平伢子的底色。”为了贴近这个少年角色,他在音色上下足了功夫,将自己的唱腔调整得更加清亮,也模仿少年人的体态、举止。排练时,他和导演反复打磨每个动作,与曲作者商讨旋律,与指挥家推敲节奏配合,直到站在台上,忘掉所有的技术细节,真正成为那个不畏牺牲的小红军。
歌剧舞台对演员的要求远超民歌演唱,不仅要唱得精准,更要演得真切,还要与乐队、舞美及其他演员达成完美配合。在准备《二泉》时,为演好阿炳,王宏伟提前蒙住自己的双眼,在排练厅里摸索着行走,练习盲人演奏乐器的动作,直到这些动作成为肌肉记忆。“苦吗?当然苦。但当你站在台上,听到观众为角色而不是为你个人鼓掌时,那种满足感是无法替代的。”王宏伟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王宏伟的这次转型不仅是个人的选择,也是在以自身的实践探索中国歌唱家的成长路径。这种从民歌到歌剧的跨越,看似是形式的转变,实则是艺术理念的升华——从抒发个人情感到承载更宏大的人文叙事,从展现声音魅力到塑造立体的人物形象。他始终坚信音乐没有边界,如今,回望那段旅程,他感慨:“每一次突破舒适区,都让我的艺术生命更加丰盈。重要的是永远保持对音乐的敬畏和对未知的好奇。”
出任天津音乐学院院长
在舞台上传承英雄故事
2021年6月,王宏伟受聘担任天津音乐学院副院长,临时主持学校行政日常工作。2023年8月,王宏伟任天津音乐学院院长。面对硬件滞后、资源匮乏的状况,他从引进人才破局,又把“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实践”这一自己从艺几十年最深的体会带进了校园。
天津音乐学院的期中、期末考试都对社会开放,每次考核都是公演。学校把讲述志愿军故事的歌剧《同心结》作为入学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歌剧学院大一新生一入学就参与排演,这不仅是生动的大思政课,更成为学生们的实践课堂。
今年10月,为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5周年,王宏伟与学生们开启了一场“远征”。他们先后来到安葬黄继光烈士遗体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园所在地沈阳以及黄继光家乡四川省中江县,通过深情的演绎与庄重的祭扫,不仅完成了触动人心的舞台体验,更接受了深刻的精神洗礼。他们共同唱响《英雄赞歌》,缅怀先烈,传承红色精神。
为锻炼学生的能力,从舞台道具搬运、灯光音响调试,到演员服装整理、妆容造型设计,所有的后台保障工作均由学生自主完成,在实践中提升了大家的综合素质。
在中江县,当学生们在台上演绎英雄故事时,台下坐着黄继光的亲属和继光小学的孩子们。每当扮演黄继光的演员登场,台下便会响起热烈的掌声。王宏伟说:“那掌声里满是乡亲们对英雄的崇敬。我们的学生不是在模仿英雄,他们的眼神、唱腔、肢体语言里,都透着对‘家国’二字的深刻理解,对牺牲精神的真切共情。”
身为院长,王宏伟舞台演出的时间被不断压缩,有人问他是否觉得可惜,他回答:“我从军队出来,懂得什么是担当。个人的舞台再大,也不如培养出一批能接棒的孩子更有意义。”
如今的王宏伟,依然会想起新疆牧区的清晨,想起草原上的风,想起在仓库里守夜的那些年。他说:“我走了一辈子,就走通了一件事——坚持。我希望学生们守住梦想,扎根生活,总有一天,他们的歌声会像旷野里的风,飘到该去的地方。而我能做的就是给他们点一把火,让这火一直燃烧下去。”
王宏伟访谈
个人追求与时代命题
是两根拧在一起的绳
记者:您怎么看音乐家个人的艺术追求与时代命题之间的关系?
王宏伟:我始终觉得,音乐家的个人追求与时代命题从来不是两条平行线,而是两根拧在一起的绳。没有西部大开发那个时代背景,《西部放歌》就算旋律再好听,也难有那么强的共鸣。个人的艺术追求要贴着时代走,不能关起门来搞创作。你唱的、演的,假如跟老百姓的生活、跟国家的发展没有关系,那这个作品就没有根儿,站不住脚。
就像新冠疫情期间我们写《承诺》,2025年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举行时,我们创作的《我在天津等你》《回家》《山海万里》那几首主题歌,不是为了追热点,而是觉得应该做。时代需要这样的作品,老百姓需要这样的声音,那我就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一个卓越的艺术家,要能听得到时代的声音,再用自己的艺术语言把它唱出来、演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对话。
记者:担任院长,是否也可以说是您艺术生涯里的一部作品?
王宏伟:院长这个身份,首先给了我一个做事的平台,这比个人创作更有分量。你说它是作品,我觉得挺贴切。个人唱一首歌、演一部歌剧,影响的是听众、观众;担任院长,影响的是一批热爱音乐、追求音乐艺术的年轻人,是整个学校的艺术方向,甚至能为中国的民族音乐、歌剧的发展积攒点儿力量,这个作品的格局大多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是全校师生一起打磨的,它的“保鲜期”更长。个人的作品可能会被淡忘,但学校培养出来的人才、树立起来的艺术理念,能一直传下去,这比什么都珍贵。
记者:很多人好奇,您是怎么平衡院长和歌唱家这两个身份的?一边是学校的各类事务,一边是个人的艺术追求,会不会觉得分身乏术?
王宏伟:我觉得“平衡”是个伪命题,做不到绝对的平衡。现在我每天90%的时间都给了学校,个人的艺术追求只能挤时间,而且得做减法。外面的商演、一般的晚会,我基本都推掉了,只参加那些实在推不掉的重要任务,其他时间,能留给学校就留给学校,能陪学生排练就陪学生排练。现在的“平衡”,其实是把个人的艺术追求融入学校的工作当中。比如,带学生演歌剧,既是指导他们,也能让我自己保持舞台的状态;策划学校的艺术活动,既是推动教学,也是我思考艺术该怎么服务社会的过程。虽然累,但两头都没丢,就挺好。
(图片由王宏伟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