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整理资料时,我又一次触摸到那一本本记录着历年《新闻联播》的笔记本,那一摞摞母亲用棉线缝制的《新华字典》手抄本,那一张张附着油墨印刷的《新田》校报,它们成为我精神世界的一面镜子,映射着我的成长足迹,成为我涵养文学品格的厚重基石。那些已被岁月封存的点滴、镌刻在时光中的往昔,如同一颗颗晶莹的水滴,饱含着分量、容量、力量,时时涤荡着我的内心。
《新闻联播》的分量
生命里有些时光是用来细品的,有些是需要深切怀念的。记录《新闻联播》的五年时光,是通往浩瀚文学海洋的一只帆。我就像坐在一条默默游走的小船中,我和船的身影渐渐隐于天际,但身后留下的浅浅波纹,却载着无尽的思绪荡漾在大海里。
小时候,我对世界的认知很有限,《新闻联播》于我而言,就是认识世界的一个窗口,让我了解到从来不知道的事情。记得刚升入小学,每晚6点30分,我雷打不动地守在电视机前,眼睛虽然盯着《葫芦兄弟》《黑猫警长》《米老鼠和唐老鸭》《恐龙特急克塞号》等动画片,但眼角余光会不时地扫一眼墙上的挂钟,既有对动画片结束的不舍,又充满对《新闻联播》即将开播的期待,这种复杂交织的情感贯穿于我的整个幼年时光。
三年级开始写作文了,语文老师告诉我们要多看《新闻联播》,重要的新闻可以记录下来,这样可以提升信息获取、速记的能力,还可以积累新鲜的写作素材。于是,在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我用小笔记本速记当天的新闻。我发现这个节目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从中不仅能学习到政治动态、国际形势、社会生态等全方位的新闻资讯,更能汲取写作的灵感,连带着激发了我对世界地理、历史的浓厚兴趣,启迪了我的心灵。
记录《新闻联播》的那十几本厚厚的笔记本是父母荣获劳动模范和城市绿化先进工作者的奖品。红色或绿色的漆布封皮已破损脱落,里面鸵鸟牌蓝色墨水的笔迹依旧清晰。如今重新翻起,一个个难忘的瞬间便浮现在眼前,速记《新闻联播》的很多画面记忆犹新,有些细节都清晰如昨。
《新闻联播》是有字幕的,在屏幕下方会显示新闻内容的标题,这个新闻标题就是我每天记录的主要内容。重要的新闻字幕显示的时间会长一些,我还能迅速地记录下来。最担心的是一句话新闻,标题一闪而过,有时记录不全,那种焦急的心情就像丢失了心爱之物一样。
那时没有网络、没有智能手机,电视机也没有回放功能。我每天先用铅笔在一张草稿纸上速记新闻,然后再用钢笔抄写在笔记本上。新闻播报内容来不及记录时,就用拼音或者符号代替,将思维和信息形象化。比如:全国农村会议在北京召开,我就在纸上先画个“O”代表全国,北京用BJ来代替。实在没有记录完整的,我就请爸妈晚上十点再关注一下《晚间新闻》,帮我把没有记录下的新闻补充完整。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爸妈:“《晚间新闻》中有那条新闻吗?补充上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地;要是听到“强,差一条新闻没事儿”,我的心便瞬间跌入谷底……
1998年,我进入初三了,紧张的备考随之而来。为了能够更好地进入学习状态,只能万分不舍地放弃了坚持五年的《新闻联播》速记。后来也只是周末有时间,忙里偷闲地零零散散记录过一些。直到现在我才悟出,正是这些文字,让我寻找到了曾经的自己,寻找到了自己的坚守,寻找到了思想的启蒙。现在,每当撰写公文或者创作文学作品时,我都会认真地掂量文字的分量,我觉得这分量取决于思想的分量,而我思想的分量最初正是来源于对《新闻联播》一日日的记录。
好的写作往往根植于活跃开阔的思路、多元价值的碰撞。记录《新闻联播》正是这样一个过程,也是一个发现和走进更广阔世界的过程,《新闻联播》培养了我宏观的视角和思想的分量。那五年的时光,是生命对我的一种特殊馈赠,它仿佛不是一分一秒在消逝,而是永存在了生命之中。
新闻记于纸上,分量藏于字间。此刻,我的眼眸闪闪发光,看见笔记本里一行行文字都变得清晰起来,它们是因我忽然觉醒的心志焕发了生命,它们是时光凝结的珍珠,散发着永不褪色的光芒。
《新华字典》的容量
高二那年,我写的作文《奋斗》荣获了一项全国中学生征文一等奖。这是我人生中第一篇变成铅字的文章,我永远难忘将那篇作文装进信封,贴上8角面值邮票,投进侯马一中校门口那绿色邮筒的情景,也永远难忘收到组委会寄来的获奖证书、奖金,连同一本精装的《新华字典》和印有文章的样刊时无比兴奋的心情。尤其是双手捧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杂志,那是我文学写作中第一次感受到幸福的时刻——1999年,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
作文获奖的消息,第一时间发布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光荣榜上,那是教务处主任用粉笔工工整整地写下的,这是作为学生很少能够获得的待遇。不知道其他同学看后作何感想,重要的是我收获了自信,知道文学的大门向我敞开,而那本《新华字典》就是开启我文学之门的钥匙。
2020年,《新华字典》第12版出版后,我买了一本收藏。但是我的书柜里,一直还珍存着二十六年前那本《新华字典》,字典的扉页上,工整地书写着“全国中学生‘我为共和国五十华诞’征文一等奖”,下面是一个红色的奖品印章,落款时间为“一九九九年十月”,铅字排版印刷的纸张虽已发黄,但它的意义非同寻常,每一页都留下了无数次翻阅的痕迹。它一直陪伴我学习,陪伴我增长知识,陪伴我行走在公文写作与文学创作的道路上。
我们每个人的成长几乎都和《新华字典》有着密切关联,从上小学时它就是学生的“标配”,一年级学汉语拼音之后,老师就会教我们如何使用《新华字典》查字、识字、记字。从那时一直到参加工作,这本《新华字典》陪着我度过了很多珍贵时光,是我求知路上的无声老师,犹如一池蓄满清水的池塘。这个池塘就像人生的辞海有着巨大的容量,它闪耀着波光、荡漾着倒影、折射着光芒。这波光、这倒影、这光芒,打开了横亘在蜿蜒大山和语文课本中,我梦寐以求想看到的视阈。
我对这本《新华字典》爱不释手,在一次翻阅时,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抄写字典。我抄字典用的本子比普通笔记本小一点,是母亲用针线缝制的特殊本子。从高二开始,我担任了侯马一中《新田》校报的编辑,每周三出报纸时,我就会央求编辑部张老师多留几张出校报的纸张。当时纸张很珍贵,我一张一张地积攒,这种纸比一般的打印纸厚,颜色有点发黄,有A3大小。母亲先将纸张堆叠,用锥子在折印的地方扎下数个针眼,再用纳鞋底的白线缝制,母亲的手法那么熟练、那么精湛,每一页纸都不容易散开。如今抚摸着这些本子,我的心中总会涌起莫名的感动与敬意。
我用“私人定制”的本子,开始了抄写《新华字典》的浩大工程。那时候,我是如此痴迷,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抄字典成了我最大的乐趣。父母怕影响其他学科的学习,其实并不赞同我的这种做法,但他们又是那样开明,并没有独断专行地强行制止,而是真切地尊重、守护我的求知欲,默默地观察着,看到其他功课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就慢慢地认同了,还会在我偶尔彷徨沮丧时,给予我继续前行的动力。
我从正文第一页抄起,每天至少要抄写十个字的注释,包括字、拼音、释义、组词、造句,完完整整地抄。在学校的课间时间,回到家写完作业的休息时间,以及寒暑假的空闲时间,我利用所有业余时间抄字典,感觉自己已融入《新华字典》这个容量超大的池塘中,被深深地用心浇灌、用爱滋养。
坚持的力量是无穷的,正是这种执着从内心而生,在岁月的轮回中得到了淬炼。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我和《新华字典》就像两块强力磁铁相互吸引,紧紧地贴在一起。抄写的内容一天天多起来,抄写的本子一天天厚起来,我的内心也一天天坚定起来。终于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抄完了一部《新华字典》,竟有厚厚的九大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装在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从1999年10月开始,到2001年8月截止,这一年零九个月时间,满载着艰辛和收获的成就感,使这六十万字的手抄本,每一个字都富有生命力。我始终保持一种恒定的节奏和态度,不因外界的干扰而动摇,即使遇到再多的困难和挫折,我也保持坚定的信念和决心,这也是文学赋予我的品格力量。
字典虽小容量大,甘苦几多自心知。因深情而挚爱,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珍藏着它们,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是它们记录、陪伴着我的心灵,我抄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给自己文学大海里注入的一滴水,赋予我丰盈、思考和智慧,孕育着我与山川湖海的誓言,如此灿烂、如此温暖。
《新田》校报的力量
侯马,古称新田,是2600多年前春秋晋国晚期的都城,素有“华夏文明看山西,山西文明源侯马”的称誉。侯马一中是一所人文底蕴丰厚的高中,1998年9月,我怀着对高中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踏入了侯马一中。因为来之不易,我不断告诫自己要珍惜高中三年的每一天。当我还在思考、徘徊时,一张散发着油墨香的名为《新田》的报纸,被班主任带到了教室。第一次读到学生们青春激昂的文字,我心动了,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写了第一篇小诗《初次写诗的男孩》,投到了校报编辑部的信箱里。
那时候的《新田》校报,每周三出一期,分为两版,一版是一张A3纸。教学楼前有一排长长的玻璃窗,最右侧的玻璃窗里,贴着新一期的《新田》校报。投稿之后,每到周三,我总是第一时间跑到玻璃窗前,从头扫到尾,看看自己投稿的那篇文章是否发表了。现在都能想象,那时的我在希望和失望的交织中,心情是多么忐忑和复杂。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的处女作终于在《新田》校报上发表了。我兴奋地跑到教室,从抽屉里拿了块抹布跑回去,将那玻璃窗擦了一遍又一遍,发表出来的文字瞬间击中内心,那份温暖从心头流溢,像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灵魂的触角,将我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用有生命力的文字编织文学梦想,将缺乏自信、木讷、愚笨的我,一片片地收拢拼凑,我与文学的缘分就这样开始了。
从最初写文章投稿,到高二那年担任《新田》校报的编辑、记者,可以说,我高中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这份校报。作为编辑,我借助校报这个阵地,用诗歌、散文、新闻、通讯、报告文学等体裁,尽情地描绘文学未来的一方新田。细数起来,我在《新田》发表了近九十篇不同体裁的文章,这是多么深的一段缘分。
《新田》校报编辑部在教学楼北侧,那一排瓦房的其中一间,每个周末,那里总会透出一抹橘黄色的光,宁静而悠远。那时候条件简陋,也就是在那里,我利用周末时间完成了一篇篇稿件,斟酌着一个个标题、打磨着每一个版面,自己感到满意后,再送到学校打印室排版、校对……每当周三拿到一沓沓飘着墨香的精美报纸,再多的苦累也会瞬间烟消云散。从高一到高三总共三层楼十八个教室,每次我都是以奔跑的速度,将校报分送到每一间教室。当我敲开一扇扇教室的门,将校报递到同学手上,我感觉自己的情感和文字的温度已经交融在一起,灼热而滚烫。
为了铭记这段时光,我情不自禁地用“新田”作为笔名,希望学生时代编辑过的《新田》,仍能陪伴着我,让我时常回味起校园生活,以及散文的情怀、诗歌的诗意……如同那抹温暖宁静的橘黄色的光,依然照耀我前行、赐予我力量。
人的一生,如果真有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一生挚爱,在我看来,那就是在童年时有了自己的爱好,青年时坚守了这份热爱,在中年时又有了一份工作与爱好相融的事业,可以继续执着地爱下去。感谢《新闻联播》的陪伴、《新华字典》与《新田》校报的滋养,有了那些带给我温暖和力量的文字,相信自己永远充满新鲜、富有能量、向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