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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05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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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寻师记(图)
胡庆胜 本版插图 张宇尘

  每逢教师节,我都格外思念我的高中老师朱元池。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农村的公社开天辟地第一次办高中,朱老师被分配到我所在的公社高中教语文。初识朱老师,同学们都有一种神秘感,他是福建人,上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他身体微微发福,看上去比四十岁的实际年龄要大些。他宽大平展的额头,给人高深莫测的威严感,却整天洋溢着浅浅的笑意和长者的温厚,让我们对这位操着南方普通话的老师,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开始上课了。他把课本和教案往讲台上一放,几乎再不去看了。他对一篇课文,特别是古文的时代背景、作者情况、写作动意介绍给同学。听他讲课是一种享受,他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让我们如饮甘霖、如饮醍醐。记得在讲《曹刿论战》时,课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朱老师在讲解曹刿“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一句时,从讲台上跳下来又跳回去,然后手扶讲台举目远望。他模仿曹刿跳下战车,观看齐军车辙,再登上战车手扶车轼远望齐军队形的情景,那么逼真、那么传神,让我们如临其境、如醉如痴。

  还有一次,在讲解“推敲”这个生词时,他从以“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而闻名的唐代诗人贾岛讲起。说贾岛有一次骑着驴吟出一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但他一直犹豫用僧“推”月下门好,还是用僧“敲”月下门好。于是就在驴背上做着推门和敲门的动作,不知不觉误入了韩愈出行的仪仗队,后经韩愈斟酌,才决定用了“敲”字。这就是“推敲”这个词的由来。朱老师模仿贾岛作“推”“敲”动作的情景,和“推敲”这个词的来历,深深地镌刻在我们的记忆中。一个生词引出一个故事,我们以前只知道死背课文,硬搬词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枯燥艰涩的古文,让朱老师讲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我们每天都等着、盼着上朱老师的语文课,一个学期下来,我们班的语文课总成绩刷新了纪录。

  印象最深的是朱老师的作文课。我们当时不知道文章还有题材、体裁之分,是朱老师第一次把议论文和记叙文的体裁不同、写法不同等基本知识教给我们,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那时候,每个星期四的上午是作文课,到下一个星期四的上午,是作文的讲评时间。我从小对文科有兴趣,加上朱老师的悉心指教,我的作文几乎每篇都被当作范文,每次都要用多半节课时讲评我的作文,时间一长,居然引起不少同学的质疑和嫉妒。

  高中生活很快结束了,那时候上大学必须经过推荐,对我们这些无缘被推荐的农家子弟来说,高中毕业就等于是我们的“天花板”了。毕业离校那天,我们去向老师们告别,朱老师特意走到我面前,两眼久久地看着我,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庆胜同学,再见了……”我走出好远了,老师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他的眼神里好像灌满了铅,有不舍,更有不甘!

  在回乡务农的日子里,我一直渴望着重进校园深造,但又苦于没有人推荐。在极度的困顿和苦闷中,我想到了朱老师。一是想向老师排解心中的忧闷,二是想听听老师的高见。于是,我一连给朱老师写了两封信。信发出后我又非常自责,心想朱老师那么忙,每年毕业的学生又那么多,我已经毕业两三年了,他还能记得我吗?再说,眼下这种情况,他有什么办法啊,我这不是给老师添麻烦嘛。

  哪想到,朱老师很快就回信了,两封信的收笔处大同小异:庆胜同学,你有志于为国深造,将来为人民作贡献,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一定要坚持学习啊。现在上大学经过推荐也好,什么时候不经过推荐也好,我们的国家终究是要重视教育、重视人才、重视年轻一代的。你有意报考文科类大学,就要充分利用劳动之余,下功夫复习好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我朱某虽然才疏学浅,但你如果需要,我一定尽我所能,全力帮助你深造。我相信,只要努力,你一定能够如愿。

  接到这两封信后,我感怀不已,朱老师不仅没有忘记我,而且对我这么看中,这么寄予厚望。我暗下决心,为了朱老师,我也不能停顿、不能懈怠、不能放弃深造。

  这两封信,我一直珍藏至今,已经有四十年了,今天读来仍然让我泪流不止,那可是“知识无用论”盛行的年代啊!处在那样的年代,有谁能掏心掏肺地去提携一个不谙世事的后生!处在那样的年龄,这两封信无异于我人生阶梯的奠基石。

  经过努力,我终于踏进了继续深造的大门。参加工作后,我多年从事文字工作,每时每刻都在想,是朱老师把我领进了文字工作的殿堂,无时无刻不想着和朱老师见上一面,哪怕只说上一句“谢谢”!遗憾的是,朱老师已于上世纪70年代末,调回福建了,我也离开原籍和母校多年。无奈,只有寻找机会了。当时只知道朱老师是福建人,后来又打听到原籍是仙游县,但既不知道是不是调回仙游县,更不知道调到哪个单位,更不要说通讯地址和联系电话了。

  时间到了1987年春,我参加在福州召开的一个全国性会议,这是我第一次到福建,三天的会议,当中一天的议程是讨论,我壮着胆子请了一天假,专程到仙游县去寻访朱老师。早晨坐上开往仙游的第一趟公共汽车,时过中午才到了仙游县城。我凭着猜测,朱老师应该在教育部门供职,完全是大海捞针。所以下车后先到县教育局打听,又到县城所在的几所学校一一寻访,均无收获。太阳快要落山了,我忙不迭地跑上开往福州的末班车回到会上,无功而返。

  时间一年年过去,我寻访朱老师的想法始终没有放弃。每次到福建出差或者开会,都不放过寻访朱老师的机会。2017年冬,我参加在厦门召开的一次全国性会议,会议期间在多方打听无果的情况下,只得申请求助于公安信息网,经过多方查询,在仙游县找到了几个叫朱元池的人,我和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人一一通话确认。最后,终于找到了朱老师的家人,非常遗憾的是,朱老师已于2011年仙逝了。在世时,他还出任过莆田市民盟常委。电话那边和我通话的是朱老师的长子,我把多年寻访朱老师的情况刚刚说了几句,对方便十分动情地说,父亲在世时经常说起他在河北任教时的难忘时光,说起他记忆中的一些学生。想不到你在千里之外,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我父亲,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学生,应该感到欣慰,我们全家也感谢你……他越说我越觉得耳热脸红,有惭愧,有遗憾,更有自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没能寻访到自己的老师,我还有什么脸面听人家的感谢啊!

  放下电话,我朝仙游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师恩如海,衔草难报啊!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撕噬着我的心,我们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训,也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箴言。教师是用肩膀托起学生希望的人,回报师恩也应像回报亲恩一样,等不得、拖不得,更忘不得。一味地企及“来日方长”,等来的可能是来日无长;一味地期许“后会有期”,等来的可能是后会无期。

  我第一次理解了教师节,不仅仅是躬耕教坛的园丁的节日,也应该是莘莘学子感念师恩的节日。在这个书香洋溢的佳节里,我们不能仅限于为老师们送上一束花,重要的是,唤醒天下学子经师为学的青葱记忆,不忘师恩,回报师恩,传承师恩。让中华民族尊师重教、敬贤爱才的优良传统生生不息,薪火相传。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化赓续、文明延展的源头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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