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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1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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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立禾 传统相声就得咬文嚼字(图)
文 陈茗
田立禾 1935年生于天津,“宝字辈”相声演员。 1953年正式拜师张寿臣。曾任教于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并整理了一批传统相声。擅演《托妻献子》《哭的艺术》《窝头论》等节目。 田立禾在谦祥益相声俱乐部为年轻演员授课

  印 象

  88岁老演员

  越老越有人缘儿

  在传统相声的框架下,田立禾总能融入时尚元素,虽已88岁高龄,但他的相声依然常演常新。近日,他还开通了短视频账号做直播,讲述相声名家轶事,介绍相声知识技巧,解读行业术语,分析点评段子,受到年轻观众的关注和喜爱。

  田立禾生在天津,父亲是中医,他本来自小学医,但却对相声产生了浓厚兴趣,决定以此作为谋生手段。父亲支持他遍寻名师,最终有幸拜在相声大师张寿臣先生门下,也成为“宝字辈”的相声演员。

  自拜师学艺以来,田立禾对相声艺术始终不敢懈怠。张寿臣先生独特的带徒方式、不拘一格的教育方法,给田立禾提供了宽松的空间,使他受益终身。长期在园子里磨砺和锻炼,为他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不再是单纯地模仿,而是逐渐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并获得了观众与同行的认可。

  随着年龄的增长,舞台经验的累积,田立禾逐渐悟出,自己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传统,更重要的是老师那种适应时代、求新求变的艺术精神。晚年的田立禾越老越有人缘儿,偶尔会应邀参加相声演出,同时仍坚持创作,笔耕不辍,脑子里想的依然是怎样说好相声?怎样传承好相声?

  尽管如今相声非常火爆,但对于这门艺术的未来,田立禾还是有些担忧:“我的担心不仅仅是相声,也包括所有的传统文化艺术,现在的年轻人,京剧不懂了,昆曲不听了,如果对我们民族自己的东西不感兴趣,一天到晚抱着手机,低头族,那就麻烦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当问及田立禾是否会举办告别舞台演出、最想让观众记住的是什么?他又抖了个包袱:“我不但是告别舞台,我都快告别这个社会了。我都快90岁了,自然规律不可能改变,我就这么大能力,我也尽了我最大的努力,让大家能看到,我没白干这一辈子,我这一行没白学,就行!”

  时髦的相声留不住

  老段子反而常演常新

  问:看过您的直播,真的太酷了。

  田立禾:怎么也酷不起来喽!我都这么大岁数了,都奔九了!他们小年轻儿的找我一块儿搞这直播,我就试试吧,结果一看,效果还可以。

  问:您在直播时也是敢说话,包括对相声后继无人的这种担忧。

  田立禾:其实我也是多余。我干了一辈子了,现在相声的趋势不太正常,有的是太时尚,就是流星,但长不了!你比如说吧,当初提倡的那种歌舞相声还有吗?化妆相声、带乐队伴奏的相声都还有吗?自然就消灭了。反而是老的东西留下来了,所以还是得说相声。所以难!创作也难,没有知识产权啊!你演完了,人家拿走,说是人家的,不是你的。我就赶上很多次,琢磨出来一个小段,让别人给拿走改了。

  问:您退休都多少年了,一直在琢磨相声这门艺术,觉得累吗?

  田立禾:不累!我喜欢这个!从我的家庭出身,没有搞这个的,我祖父是搞金融的,我父亲是中医师,我从小就学中医。我说实在的,我在1950年以前,新三不管、老三不管、地道外、谦德庄我都没去过,家里不让去。我没吃过羊肠子,不懂得爆肚,家里不吃这个,没见过。后来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我喜欢相声,就干这行了。干一行爱一行吧,喜欢,就不累!

  问:听说您十几岁时就能开方子治病了?

  田立禾:16岁我就能处方了。我自己治好了自己的疟疾──间日疟,隔一天一发病,我给自己开的方子,吃完就好了。中医是很神奇的。

  问:从事艺术工作,名师、苦练、天分都是至关重要的。您觉得您是当中医更有潜质,还是说相声、吃开口饭更有发展?

  田立禾:我的相声天分并没有绝对优势,我祖父就不赞成我说相声,他生前跟我说:“哎呀,玩儿行啊,咱别干这个!”可是我父亲支持我,因为中医是临床医学,凭经验,我那时年轻啊,病人都是愁眉苦脸来的,有的一来就在我屋里吐血了!我一看,这样儿哪行啊?就不乐意干这个。可你要是让我说相声,观众都是笑脸相迎,那我看着多高兴啊!我一狠心就要学相声。我父亲问我:“你是吃专业饭还是玩票友?”我决定吃专业这碗饭,凭着技艺挣钱。因为在当时来说,说相声这个职业是“下九流”,我围着声远茶社绕了三圈,我都不敢进去,我害臊。后来我就“同流合污”了,出淤泥而不染了。

  相声大师张寿臣收我为徒

  为我奠定了一生的艺术基础

  问:是怎样的机缘让张寿臣大师肯收您为徒?

  田立禾:1951年的暮春,我16岁,进的张先生的家门,是我父亲带着我送的礼,我趴在地上磕头叫师父。可是老师笑着咧嘴,抖着手说:“哎哟,我不能收啊!”为什么呢?因为我年龄太小,他的岁数太大、辈分太高,不能收,同行反对。还有所谓的一些相声行的行规,这些规矩现在依旧沿袭着,就是说你可以学,但不能当我徒弟。

  问:主要还是同辈人跟您的年纪相差太大了。

  田立禾:我这同辈的都不认我!有的吧,比如赵佩茹,他和我父亲同岁,你琢磨我管他叫哥哥,他绝对不乐意,可以理解人家!可是后来呢,张先生听我的活,一听呢,他就有意收我当徒弟了。我正式拜师是1953年5月4日。

  问:这日子记得这么清楚啊?

  田立禾:当然了啊,这是一生难忘的日子!我这名字就是先生给起的。我学名叫田中敏,师父给改的田立禾。我师父收我,就一个原因,就是传艺,他也不考虑别的,就是为了把自己的艺术传承下去。什么意思呢?就是他的这个体系已经行了,不能随意更改了,他可以教给我这个体系,按照这样的路数去进行,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

  问:据说您刚拜师时,张先生都不教您?

  田立禾:不是他不教我,是因为他不教开蒙。差距太大,他教我,我听不懂,领会不了。他让我找赵佩茹要本子,可是赵先生不给,张先生收我当徒弟,他心里还别扭着呢。我回去和张先生一说,张先生乐了,他城府深啊,一听就明白了,跟我说:“行了,我跟全常保说好了,你找他要去吧。”然后全常保师哥给了我一本,里面新节目、老节目都有,告诉我,三天归还。我这就如获至宝啊,到家赶紧拆开了,抄!那时候没有复印机,也没有照相机,连我妈也跟着一块儿,一家人抄了三天,给人家还回去。然后开始念、背、练!

  问:到什么时候师父才教您?

  田立禾:1957年开始的,这时距离收徒已经过了四年了。我师父背后有话:“我收徒弟就要教!”不是光名义上的徒弟,一定要教,这叫替祖师爷传道。头一个就是《八扇屏》。师父说:“你以前跟谁演的、演了多少年的、就是一般的现在他们演的这个大路活,你就忘了吧,打头儿跟我学!”就这么一段一段地开始和师父学。

  问:什么叫“忘了吧、从头学”?

  田立禾:以前的那些个大路活不能要,师父教的这叫“私房活”。就像他们唱京剧的也如是,都是这样的。张先生对我可以说是倾囊而赠。当时他老人家腿脚都不行了,可是教我《窦公训女》《大保镖》时,到了该跪下的时候,照样给我做示范。

  问:学艺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田立禾:师父给我奠定了一生的基础。要说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最主要的就是开门教学,谁的都要听。所以当时京津两地的相声演员我都听遍了!

  说相声是最简单的

  也是最难的艺术

  问:您在表演上有没有模仿师父?

  田立禾:首先是“道”,要沿着老先生们的道路前行,但有一点,我们不是模仿秀。我们没有派,什么侯宝林侯派、马三立马派,错误!没有派!相声没有派,只有风格!上世纪60年代有两位小学教员,学马三立先生,亦步亦趋,表情、动作都一样。可是到后来,这两位都没进到相声门里面来。因为相声不是这样的,得继承它的精神,演示自己的东西。

  问:单纯模仿,很难形成自己的风格。

  田立禾:就是说你学我,你别模仿我,你要学我的这个创作思路。我有一个小笑话不就挺火的吗?就是我老儿子说:“爸爸,中午饭您就自己吃吧,我武清那儿有朋友办喜事,我随完份子,得去一趟。”“吃早点了吗?”“没有!”“是我儿子!”这就是我相声里的人性,这是我师父教的这个套路!

  问:您的相声大多是那种娓娓道来的感觉,跟一层层解开包袱皮儿似的,这种表演方式,如果没点儿定力和功底,自己的心都会浮,面对观众,更会觉得心虚。

  田立禾:我老师的这个艺术,就是塑造作品中人物的性格,一层一层地展现出来人性。不是光逗乐儿。他的那些个大师级的成功作品,比如说单口相声《化蜡扦儿》《小神仙》等,都是揭露人性的。我就是沿着他这条道路走下来的。

  问:揭露人性其实就上升到文学高度了,您认为一段好相声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

  田立禾: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你就说“八扇屏莽撞人”这段,现在咱们的一些相声后辈孩子说的版本,文字上都有毛病。“在想当初,后汉三国有一位莽撞人。自从桃园结义以来,大爷姓刘名备字玄德……”这都像话吧?可是都不对!你想啊,桃园结义的时候,还没有三国了,汉献帝禅位以后才有了魏蜀吴三国。还有一个是什么呢?桃园三结义本来就没有这个事,完全是演义的,是小说。再有就是“自结义以来,大爷姓刘……”这句,那么没结义,大爷不姓刘?姓赵?叫赵老二?这都是什么词儿啊?

  问:可能相声观众不像您这么抠字眼儿。

  田立禾:这不是抠字眼儿,也不是咬文嚼字,而就是要有这种严谨的态度。我们说给谁听,是有选择的!梅兰芳先生要唱给谁听啊?得唱给真正懂得的人听,对吧?别人听,那不是浪费了吗?但是说相声就得较真儿,不较真儿还怎么干?都不较真儿,都糊里糊涂的,怎么能行呢?

  问:肯定有人滥竽充数、浑水摸鱼。

  田立禾:我告诉你一句话啊,“说相声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艺术。”这是戏剧大师焦菊隐先生说的。为什么说它是最难的?两个人上台,不化妆,也没人物,上去观众都乐,大伙儿都听,是不是最难?需要什么?专业水平──就是你得明白这个专业,知道这个专业的分量。还有一个文化知识,这是不可缺少的。

  录制《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逐渐得到观众认可

  问:您年轻时说相声经历过计时收费,您觉得这种方式对演员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田立禾:再早说相声是零打钱,一拍木头就要钱。计时收费是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的事情,从观众进来到出去的时间给你算好了,按时间收费。可是对我来讲呢,就是太残酷了,一上台,三百多个观众,一下子都走光了!我演出的这个园子,团队非常齐整,都是名演员,包括郭全宝、王嘉琪、杨少奎、冯立铎、常宝霖等。我这学徒不能上,我一上,观众就往外走,人家其他演员就得少分钱,经济上受损失。所以就把我安排到晚上10点40分左右上场,差十几分钟就要散场了,人家大伙儿在后台已经开始分钱了,也不打算再要我演的那份儿钱了,舍了,因为就知道我不行。

  问:那一刻在台上是什么心情?

  田立禾:欲哭无泪,谁同情你啊?你想哭都没地方哭去!不单是我,凡是干这行的,都经历过这种苦难的折磨。

  问:上世纪90年代录制《中国传统相声大全》之前,您的名声并不响亮,但录制过这一系列节目之后,很多观众都知道您了,可以说声名鹊起。

  田立禾:从1970年到1980年,我在工厂上班,后来又进曲校教书。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天津市曲艺团还有好些位前辈,所以轮不到我这儿。录制《中国传统相声大全》的时候,我还是默默无闻。马志明、李伯祥他们说一段给2000元,我拿1600元。我要是怄气呢,我不录!可我不怄这气。录着看。我跟他们说:“这样啊,我不多录,就录四段。您看着行,我看着行,这算一段;您看着不行,您就别找我了。等我录完了这四段,又改八段了,然后十段,也改2000元一段了!

  问:就说明得到认可了吧?

  田立禾:这四段活是关键。第一段是《学山东话》,原来这个活高英培有录音,赵振铎有录音,我再录,就不会出问题;第二段是《抡弦子》,别人没演过,我演;再有就是《哭的艺术》;第四段《托妻献子》,过去有些糟粕的东西,我给改编了一下,就是揭露人性的虚伪。投石问路吧,录完之后一看还成。大年初一晚上9点,电视台播《哭的艺术》和《抡弦子》。我本来认为这不行,大过年的不吉利啊!可结果还是播出了,拿我这俩节目打头炮,两段都放了,在北京打响了!

  问:很多人现在愿意学相声,您怎么看这种相声热?

  田立禾:我劝走好多想学相声的人了,我告诉他们:最好别说!为什么呢?说相声太苦、太难,不容易!现在繁星灿烂,但是出艺术家、出大师,不可能了。

  问:那么您觉得什么样的年轻人适合学相声?

  田立禾:一个是你的素质,父母给的颜值、身材、声音,这些先天条件都行的前提下,你还得勤学苦练;二是说相声离不开创作,你想创作,也需要文化水平、专业水平、知识素养、政治修养,不可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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