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咏大雪的古诗可谓多矣，但我此刻首先想起来的却是京剧《野猪林》的著名唱段“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且不说这个唱段里表达的愁绪到位，只说对下大雪场景的描写，也是很传神的。
大雪飘下来的时候，确实是扑人脸的，尤其是人在走着，雪会迎面而来，雨是斜斜落下，雪也是。细看大雪在空中飘的样子，“大如席”是诗人的夸张，但“鹅毛大雪”确实是贴切的比喻。大雪花的形状和鹅毛像，鹅毛是轻的，和飘着的雪花一样。雪花扑簌簌落下，“扑簌簌”可以形容掉眼泪，换个词是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是有轻轻声响的。有成语是雪落无声，既然眼泪可以有声音，看来其实雪落下也是有声音的，只不过声音小到忽略不计。站在风雪里，除了风声，细听也能感知到雪声。呼啸的暴风雪是特殊情况，在绝大多数时候，雪是安静地在下。在很多个夜里，雪招呼也不打就来了，人们在早上的时候才发现，天地都白了，竟然下得这么厚。而走在雪中，不看雪只看人，很快衣服都白了，须发皆白。
和小雪时节的雪比，大雪时天气又冷了一层，雪的气势也又大了。雪的规模大小，除了看雪片和雪量的大小，其实更多给人的感受是积雪。天气还不够冷的小雪节气时，尽管也可能下大雪，但基本上落地就化了，大多留不下。落地而不化，才积成堆状的雪。气候还没有变暖的那些年，不用说东北，就是在华北，也会有大雪埋了鞋甚至是小腿、大雪封门的情景，就算我这个年纪赶上的那几场大雪，也足以覆盖少年记忆的羞赭、青涩和勇敢。
雪积下来，才有了打雪仗、堆雪人的游戏，才有了扫雪的故事。我能记得打雪仗的最初记忆，却是喜欢谁就不舍得把雪球砸过去，我还全记得起，幼年时父亲给我堆的雪人在四十多年前的融化过程，雪人的眼睛是两个煤球，鼻子是一个胡萝卜，看着丰满的白雪人逐渐变得枯黑，我体会到了消逝带来的伤感。我也记得，我刚上小学时的一场扫雪活动，那位慈祥的老师不仅带着学生在教室门前扫雪，还让我们作文记述那次雪的全过程以及扫雪，那篇早就不知去向的作文也许就是我人生最早的一篇文章，老师说我写得很好，老师已经和文章一样找不到了。
积雪对农事活动有很多好处。一个人的知识储备，哪怕是幼年的积累都很有益处，还说我年幼时学习的课文，就有“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谚语。记忆里大雪压住树木、盖在小麦上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积雪可以给冬小麦保温保湿，也可以储存小麦转年春天时生长需要的水分，甚至可以冻死土壤里的病虫害，那时我想象不出“枕着馒头睡”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但我知道皑皑白雪下露出的绿色麦子是希望。
雪的状态，除了飘飞和积存，其实还有融雪的过程让人难忘。那时候天冷雪大，也没有更好的除雪工具，一个冬天的雪次第地下，也可能之前的积雪还没有化掉，新雪就覆盖了旧雪，交合的雪纠缠在一起等着慢慢融化。路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泥泞，融化的雪变得肮脏，弄脏了路人的鞋。而在冰冻时，雪被行人和车压成冰板，骑自行车的人出门在路上好像演杂技一般，摔倒也是常有的事。雪融化的时候天气更冷，一场一场叠加在一起的雪的最后的融化，就是飞雪化春水的过程，雪和冰一起，融化成水，灌溉着大地苍凉的心田。春天来了，天气暖了，人们的心也好像跟踩在脚下的大地一样，被雪融化弄湿，凡是涌动着的都是希望。
春雪是比冬雪多的。北方全年最大的雪，并不在“小雪”“大雪”，也并非“小寒”“大寒”，反而是转过年来一年中的第二个节气雨水。2月的时候，春寒料峭，虽然不是最冷的时候了，南方的暖空气开始复苏丰沛，北方的冷空气却仍然较强，南北方的冷暖空气对峙，大雪就会下起来了。
春天时想想过来的冬天雪季，人多少次风雪夜归，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多少次雪中红泥火炉，和朋友饮了几杯。谁的身边，也都有一个自己熟悉的“刘十九”。
大雪节气，太阳到达黄经255度，交节时间是每年公历12月6日到8日。和小雪节气一样，大雪节气也是气温和降水变化趋势的表征。大雪节气并不是一场大雪，但大雪节气时当然可以下一场或者更多场大雪。气象学上的说法，在地面大于或者等于5厘米深度的积雪，或者24小时以内达到5至9.9毫米之间雪量的降雪可以叫做大雪。比大雪更高的等级就是暴雪了，而“大暴雪”或者“暴风雪”，是文学意义的说法。我虽然没有过“暴风雪”的亲身经历，但是文学和影视作品里暴风雪的场面当然看过，想着都觉得壮怀激烈。
大雪三候，一候鹖鴠不鸣。鹖鴠就是寒号鸟，会发出“哆罗罗”的叫声表示寒冷，而这个时候寒号鸟冷得不再叫了，躲起来避冬。寒号鸟其实不是一种真正的鸟，而是鼯鼠，人们以为它是鸟，其实它并没有翅膀，而只是腋下有飞膜，充其量是在滑行。
二候虎始交。在小暑时候，阳气基本上最旺盛，却已经隐含着阴气，所以“鹰始鸷”。而大雪时节，阴气到了最盛，阳气却也悄悄地孕育了，老虎也是感知到阳气开始求偶和交配。树木枯疏中，也比较容易寻找伴侣。问题是，古人为什么只是关注虎，狮子和豹子开始交配了吗？
三候荔挺出。荔挺，也可以简称荔，但“荔”并不是荔枝，而是马兰花。我记得儿童剧里的台词：“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马兰花这时也感阳气萌动而发新芽了。很多花在最冷的时候发芽，很快将到小寒节气，二十四番花信就要来了。
题图摄影：皎 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