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1132—1170年),字安国,号于湖,宋代和州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乌江镇)人,南宋前期杰出政治家,史上著名状元,豪放派爱国大词家,有《于湖集》传世。张孝祥虽享年只有虚龄38岁,却以其罕见的“英姿奇气”,名动朝野,时称“奇男子”。
应考屡屡得魁首 才华超逸惊士林
宋高宗绍兴初年,金兵侵和州,张孝祥随父渡江避难,迁居芜湖。这时张孝祥年仅数岁,已是敏悟过人,读书过目成诵,人见之称奇。家中书房紧临池塘,池中青蛙鸣声如雷。张孝祥读书其中,竟不闻其鸣,“人咸异之”。稍长,“文章俊逸,顷刻千言,出人意表”。
学而优则仕。张孝祥入仕之路也特别顺畅,几乎凡考必胜,多拔头筹。16岁“领乡书”,乡试中式;22岁“再举,冠里选”,得第一;次年到朝廷参加省试、殿试,即高中状元,时在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
权臣秦桧的孙子秦埙也参加了诸次考试,目标锁定状元。为此,秦桧利用其独相的威权,做足了万无一失的铺垫。前一年,强令两浙转运司,将秦埙定为该路解头。跟着又将接下来的礼部省试考官统统派为他的亲信。这帮无耻之徒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公然违纪偷出秦埙卷号,庆幸道:“吾曹可以富贵矣!”欲以此从秦桧手里讨大富贵。遂定秦埙为省试第一,并于揭榜前派人偷翻考院之墙而出,到秦桧的儿子秦熺家报喜。
省试考罢,接着是皇帝主持的殿试对策。秦桧又将殿试所经前四道程序的考官全部委派其亲信汤思退等担任。宣布整个考试结果的头天夜里,汤思退等将拟定的前几名的策文送到宋高宗御前审定。秦埙的策文被排在第一,张孝祥则在第二。宋高宗依次览之,见秦埙满纸皆是照搬其祖秦桧和其父秦熺的陈词滥调,心中已自不快。及见张孝祥的策文,“纸既厚,笔墨复精妙”“览之喜甚,擢为首选”,挥笔赞道:“议论坚正,词翰爽美,宜为第一。”而将秦埙降至第三。第二天在殿上宣布进士名次后,张孝祥奉旨赋诗。宋高宗听罢,又当着365名新进士和众考官的面,称赞张孝祥“诗尤隽永”。
一时之间,张孝祥的声名如日中天,“在廷百官,莫不叹羡。都中士人,争录其策,而求识面”。
张孝祥不仅是科场高手,更是诗文快手妙手,常常一挥而就,且皆天纵超妙,神来之笔。友人汤衡记道:“衡尝获从公游,见公平昔为词,未尝著稿,笔酣兴健,顷刻即成。初若不经意,反复究观,未有一字无来处。”张孝祥的堂弟、后来官至副相的张孝伯,当时正在太学读书,经常向张孝祥求教,见其于诗词、古文和骈文皆“一笔写就,心手相得,势若风雨”。张孝伯一边惊叹,一边抄写,欲作范文揣摩。张孝祥笑道:“录此何为?”立即从张孝伯手中撤走。一天,张孝祥真诚地告诉堂弟:“汝作一月工夫,我只消一日,明日便有用处。夫所谓用者,岂章句而已哉!”张孝伯更衷心钦佩张孝祥的“天才超绝”,非他人能够学到。张孝祥的门人、学者谢尧仁,则直呼张孝祥乃“天人也!其文章如大海之起涛澜,泰山之腾云气”,是“以天才胜者也”,而“文章有以天才胜,有以人力胜,出于人者可勉也,出于天者不可强也”。他们认为张孝祥的诗文,如同贾谊、司马迁、李白、韩愈和苏轼一般,是“出于天者”,非人力所能为,他人学不到。
匣中宝剑腰间箭
一生忠愤气填膺
在南宋立朝的一个半世纪里,面对北方武装势力,是以战求生,进而“从头收拾旧山河”,完我金瓯,再造神州;还是割土纳币,称侄称臣,屈辱求和,苟且偷生,是每个士人都必须认真对待、慎重抉择的问题。张孝祥终身主战,是一个立场坚定、不避险阻、敢说勇为、意气风发的抗战派。
岳飞于绍兴十一年十二月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以后,天下皆知其冤。但十多年来,“廷臣畏祸,莫敢有言者”。张孝祥却于刚中状元、尚在等候朝廷授官之时,即上疏宋高宗,为岳飞鸣冤。直言:“岳飞忠勇,天下共闻,一朝被谤,不旬日而亡。则敌国庆幸,而将士解体,非国家之福也。”又说:“今朝廷冤之,天下冤之,陛下所不知也。当亟复其爵,厚恤其家,表其忠义,播告中外,俾忠魂瞑目于九泉,公道昭明于天下。”
以张孝祥的家世背景,做出这番言行,他需要比常人有更大的勇气,比常人有更大牺牲的决心。据《齐东野语》载,张孝祥家与秦桧原本为世仇。张孝祥的父亲张祁,与力斥秦桧专权误国的名儒胡寅交好。秦桧因之记恨张祁。张孝祥的伯父张邵出使金朝的时候,又亲闻在金朝做俘虏的宋钦宗哭着求人传语秦桧:“归我,处我一郡足矣!”遂致书秦桧,劝秦桧“宜亟遣使”,用金帛迎回宋钦宗。“因大忤之”,深深地得罪了秦桧,遂“杜门绝交不出,惧祸佯狂”,后来竟真个疯了。
取代秦埙而高中状元,对策赋诗又占尽风光。加之殿试唱名之后,在殿上拒绝秦桧党羽曹泳为女儿求婚。秦桧对张孝祥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又公然向自己叫板,为岳飞鸣冤,世仇与新恨交集,秦桧立即进行报复。张孝祥正沐皇恩,一时不便中伤。秦桧便于绍兴二十四年九月,指使言官诬奏张孝祥的父亲张祁谋反,将其关进诏狱。也许是天不容奸,佑顾正人,这年十月,秦桧病死,张孝祥立即上书为父鸣冤。宋高宗批示,命刑部尚书亲到狱中,将张祁放出。但张祁终因在狱中“囚系甚苦”,而步其兄张邵后尘,“亦病狂惑”。
人生第一次为国是仗义执言,就遭此大惊大险,张孝祥却并未像其父辈一样被击倒,而是一以贯之,继续为消除秦桧弊政而大胆进言。
绍兴二十四年十一月,在张祁被特诏出狱的同时,张孝祥也被破例超前授予馆职,任秘书省正字。宋朝尚文,特重文士,“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按惯例,“殿试第一人,次举始召”,张孝祥中状元才几个月,就得入朝,担任皇帝文学侍从,可见宋高宗对他的才华之赏识,非同寻常。张孝祥赤诚以报。第一次召对,首劝宋高宗“总揽权纲,以尽更化之美”,纠正时弊,力行美政;次言立即改正秦桧专权时期“锻炼而成罪”的冤狱;又谏修正时政记录,“取《日历》详审是正,黜私说以垂无穷”,纠正秦桧当政时所作伪史,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凡此,目的都在全面清除秦桧媚敌害国之弊,一新朝政。宋高宗“从之”,采纳了他的建言,并将张孝祥擢升为校书郎,兼国史院实录校勘。接着,张孝祥又上疏,力请明确太子人选,宋高宗览之,“首肯再三,举朝称颂”。张孝祥仕途一度顺风顺水,连连升迁,不久就迁礼部员外郎,很快又迁起居舍人,代理中书舍人,权位日显。
此时秦桧虽死,其党羽仍据要位,朝廷和战两派的斗争,不仅激烈,且云谲波诡,充满风险。张孝祥不卑不亢,一身正气。他任礼部员外郎时,秦埙任礼部侍郎,乃其顶头上司。公务相遇,张孝祥循例一揖便罢,不与秦埙说一句话。秦桧的亲信汤思退当年任殿试考官,虽曾用秦埙压张孝祥,但毕竟还是将张孝祥的试卷列在高等,排位第二。张孝祥之中状元,汤思退也确有识才之贤。特别在秦桧死后,汤思退初任宰相时,“擢孝祥甚峻”,对张孝祥多有提携。张孝祥与汤思退的这层关系,也给他在政治上的言行举止,平添诸多麻烦。一帮小人和政见不同者,常常借以发难,对他作无端攻击。张孝祥不为左右,固守自己的主战立场和做人原则,特作《自赞》宣示之:“于湖,于湖,只眼细,只眼粗。细眼观天地,粗眼看凡夫!”君子小人,难逃我眼,孰是孰非,心如明镜,歪曲诬陷,其奈我何!
当初,张孝祥与年长他23岁的汪澈同任馆职,一起编修先朝实录。汪澈老成畏祸,不敢直书;张孝祥少年气锐,欲尽写真实,两人产生了矛盾。汪澈也是积极的主战派,却因这具体工作上的分歧而嫉恨张孝祥,竟拿张孝祥与汤思退的关系做文章,公然侮辱张孝祥,说:“蔡中郎失身于董卓,故不为君子所与。”张孝祥也不回避,立马正面回击:“顾自立何如。”汤思退忠实奉行秦桧的投降方略,“素不喜汪澈”,汪澈把汤思退比作汉末国贼董卓后,两人矛盾更深了。及至汪澈任职朝廷监察机关,便借机报复。其任侍御史时,联手陈俊卿,将汤思退从左相的高位“劾罢”。升任监察部门长官御史中丞后,更着力驱逐与汤思退有关系的官员,而“首劾孝祥”,诬其“奸不在卢杞下”,将张孝祥赶出朝廷,任职地方。
宋孝宗初立,锐志中兴,起用主战派名将张浚为相。张浚入朝,首荐张孝祥。宋孝宗也久闻张孝祥之名,立即召张孝祥赶赴行在。汤思退这时也复了相位,见张孝祥接受了张浚的举荐,顿生反感。正如史书所记,当时朝廷“大议惟和战,张浚主复仇,汤思退祖秦桧之说力主和”,两人势若水火。张孝祥身处其间,唯以时局为重,绝不掺杂个人恩怨。入对宋孝宗,首劝帝辨邪正,审是非,崇根本,壮士气,立自治之策,应时局之变。次劝帝让张、汤二相“同心勠力,以副陛下恢复之志”。宋孝宗“嘉之”,即任命张孝祥为中书舍人,兼张浚北伐军都督府参赞军事,并领建康留守。张孝祥鲜明的主战立场和积极的北伐言行,彻底得罪了汤思退。其后,汤思退指使言官劾罢张孝祥在张浚都督府的兼职。
隆兴元年(1163),张浚主持的北伐军“至符离,师大溃”。一时之间,朝野震惊,宋孝宗抗战立场开始动摇。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因之得势嚣张,公然派使臣与金人进行耻辱的和议谈判。主战派则遭其肆意攻击,抗战举措也受其重损。不久,张浚被主和派劾罢,张孝祥也随之被汤思退指令宣谕使劾为张浚之党而免官。直到汤思退被言官以“急和撤备之罪”劾罢,张孝祥才得复官。他闻召即起,拂去“腰间箭、匣中剑”上的埃蠹,更加意气风发地投入主战工作。
诚如南宋大儒真德秀所赞,张孝祥“平生虽跌宕,至于大纲大节处,直是不放过”。汪澈因误解而挥出的老拳,汤思退因嫉恨而横施的羁绊,均沉重而狠毒,都给张孝祥的人生之路添堵甚巨,却非但未能丝毫动摇他的爱国之志和主战之行,反而让张孝祥年轻的生命,经这番“大纲大节处”淬火,成为我们民族脊梁中最为刚毅劲挺、最能慑敌镇邪的因子。
匆匆九年历八郡
所至皆著美政声
张孝祥勇于担当,敢做能为,史称其“历事中外,士师其道,吏畏其威,民怀其德,所至有声”。谋政庙堂多卓识,施政地方多实绩。自1160年8月开始到地方任职,至1169年3月因病致仕,在不到9年的时间内,在29至38岁的年轻岁月里,张孝祥历八郡,更六州,四为知州,两为封疆大吏安抚使,一领王朝留都建康留守。
宋高宗绍兴二十九年,张孝祥在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任上,被时任御史中丞的汪澈劾罢,第二年改任抚州知州。适遇州府发生兵变,有黠卒利用给养拖欠,煽动士兵抢劫兵器库,一时喧声鼎沸,官吏皆藏。张孝祥闻之,单骑驰赴军中,对乱军喊道:“汝曹必欲为乱,请先杀太守!”乱军一下被镇住了,都说“不敢”,只想领到给养罢了。张孝祥当即命人取金帛依次支给。随之逮捕了几个煽动闹事的黠卒,呵斥道:“倡乱者罔赦!”立命斩之。余者俯伏不敢仰视,全城宴然。
宋高宗对此极其嘉奖。张孝祥这时才虚龄29岁,且是初次施政,诚如《宣城张氏信谱传》所赞:“蒞事精确,虽老于州县者所不逮也。”
宋孝宗隆兴元年,张孝祥迁平江知州。平江乃南宋都城临安的屏障,地位重要,可见宋孝宗对他寄任匪轻。张孝祥不负厚望,针对平江实际,扶植良善,锄抑强暴,判案公正及时,无错案积案。属县有个大家族,专谋奸利,仗着族大财多,作威作福,祸及州府。张孝祥果断出手,查抄其非法所得粟数万斛。第二年平江一带遭灾闹饥荒,这些粮食正好用于赈灾。
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张孝祥任潭州知州,并代理潭州所在的荆湖南路提点刑狱公事,施政简易,德、刑并用,社会安定祥和。有一件妇人毒杀丈夫疑案,已经三任主官审判,妇人皆不服罪。张孝祥亲自细问,妇人哭诉说,实在没有杀夫之意。当时给丈夫夹了一块鱼肉,丈夫吃了就死了,夹鱼的铗子还在。张孝祥叫人把铗子取来,夹了块鱼肉喂狗,狗吃了就死。张孝祥询问当地人,说附近湖边多一尺长的大蜈蚣,湖中的鱼,被吃了就毒死人和犬。张孝祥命人查看那妇女住处,立马发现一尺长的大蜈蚣,又在该处拿鱼肉喂狗,狗吃了就死。张孝祥立即为那妇女平反。冤妇万般感激,民众也大为悦服。
乾道四年,张孝祥升任荆南荆湖北路安抚使。南宋的“路”,近似今天的省,安抚使则是主掌一路军政民政的最高长官。荆州又是南宋北境大镇、重镇,直接当敌骑之冲,自南宋建立以来,岁无宁日。张孝祥“内修外攘,百废俱兴,虽羽檄旁午,民得休息。筑寸金堤,以免水患;置万盈仓,以储漕运”。凡此,皆为国为民计也,为御敌抗敌、恢复中原计也。他常常佩剑带箭,一身戎装,“鸣鞘声里绣旗红”,在军旗猎猎中,登楼北望,“万里中原烽火北”,直面沦陷日久的大好山河,“挥泪向悲风”。慷慨歌哭罢,豪气冲云霄,“开河洛之土疆,复洙泗之钟鼓”的志义更坚。
勇承东坡启稼轩
一派雄丽壮词坛
张孝祥诗、词、文章和书法,均冠绝当代,时人有“自渡江以来,将近百年,唯先生文章翰墨为当代独步”之赞。其中尤以词的造诣最高,影响最大,上承苏轼,下启辛弃疾,为豪放派十大词人之一。
张孝祥一生追慕苏轼,每作诗文,必问门人曰:“比东坡何如?”门人以“过东坡”称之则喜,否则不乐,继之以加倍努力,务求继续升华。一次诗就,问门人谢尧仁:“此诗可及何人?不得佞我。”谢尧仁答曰:“此活脱是东坡!”张孝祥心知不如,又问:“使某更读书十年,何如?”谢尧仁真诚地答道:“他人虽更读百世书,尚未必梦见东坡。但以先生来势如此之可畏,度亦不消十年,吞此老有余矣。”
谢尧仁说得没错。张孝祥既天才超逸,又奋进不已,艺术升华,可谓一日千里。虽然天不假年,38岁即逝,作词也不算多,却“纵横兀傲,亦自不凡”。不仅大扬了苏轼豪放词风,更以赤诚的报国内容,高扬的抗战精神,壮伟的意象,雄丽的意境,自树高格,鼓荡豪放派词风携天地强阳之气,开词坛新面,做词坛主流。其“潇散出尘之姿,自在如神之笔,迈往凌云之气”经辛弃疾等发扬光大,华夏词坛,更是“雄宏之声竞起,壮美之风大炽”,最终确立了“词与诗平起平坐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