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不幸而哀伤
尤其是龚自珍的《咏马》一首,借马骂人,更是尖刻,说名马立下大功之后,年纪大了,还站在皇帝仪仗队的前面,贪吃着残余的草料。卢荫溥看后十分恼火。他对龚自珍自然是心存厌恶、早有成见,当自珍把信双手递交他时,他一目十行地粗略一看,淡淡说道:“知道了。”就随手扔在了一边。龚自珍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想不到自己焚膏继晷、费尽心血写成的文章,竟然被人不屑一顾地置诸一旁,不由怒火中烧。但碍于尊卑上下的礼仪,他还是强抑怒火,十分诚恳地说道:“书中的谬误如果循袭不改,缺略而不补,颠舛而不问,苟简而不具,弃置而不道,回护而不变,有重修之费,有重修之名而无重修之实,后世失去借鉴,还会贻笑老中堂。恳请中堂三思。”
卢荫溥越听越不耐烦,就以斥责的语气问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知道校对官的职责吗?”谁知自珍不卑不亢地说道:“中堂言下之意是说自珍职校对而陈续修事宜,言之为僭。但自珍听说,自古就有士言于大夫,后进言于先进的礼仪。晚生说得不对,老中堂可以教诲,但不能禁‘后进之言’。自珍于西北塞外部落世系、风俗形势、源流合分,曾少役心力,不敢自秘。还请中堂不弃刍荛之微。”
自珍义正词严,说得卢荫溥一时语塞。他不愿自失身份,和职微位卑的属下多费口舌,只好冷冷地说道:“五千字太多了,头衔不称。你删至两千字以内,再呈送吧。”自珍无奈,只好应命而退。这是他初入仕途就遇到的当头一棒,满腔热情立刻降至冰点。自珍更进一步看清了这些当朝大老的嘴脸,深深感到这种腐朽的等级制度非改革不可。直到二十年后,他在《己亥杂诗》中,回忆起这件事还愤慨无比地写道:
东华飞辩少年时,伐鼓撞钟海内知。
牍尾但书臣向校,头衔不称閷其词。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了,自珍心头的阴云还没有散去,这天他和另一位内阁中书冯启散值回来,一路同行,路过城北一处废园,但见满院花木,丛杂繁茂。主人正准备盖新房,需要清理地基,这些花木将被砍伐。自珍触景生情,忽然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和这些花木差不多。他怜悯之心顿生,请求主人刀下留情,把这些花木送给自己。主人允诺。冯启选了一棵桃树,自珍选了一棵海棠。自珍为此作救花偈子一首:
门外闲亭油壁车,门中双玉降臣家。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
这表面看来是为花木的不幸哀伤,实际正是龚自珍为自己的不幸而哀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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