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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2020年56位贫困学生的求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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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0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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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2000—2020年56位贫困学生的求学故事
寒门学子的人生攀登(图)
口述 艾苓 整理 何玉新

  近日,黑龙江绥化学院教授艾苓的新书《我教过的苦孩子》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作品以口述形式记录了56位贫困学生的人生故事,记录了他们为改变命运所做的努力。书中部分内容曾在《读库》发表,引发广泛讨论。艾苓的母亲姜淑梅被誉为“传奇奶奶”,60岁开始认字,出版了多部畅销书。艾苓曾多次陪母亲回山东老家采集故事,那时候她以为好故事都发生在母亲经历过的“乱时候”和“穷时候”。当她做了贫困学生这个选题后才明白,好故事一直有,就看你是不是愿意走进生活现场。

  敞开心扉走向学生

  借助文字彼此照亮

  绥化学院位于黑龙江省绥化市北林区,外省学生主要来自中西部地区的县城和农村。我是绥化学院1987届历史系毕业生,做过中学老师、公务员、记者,凭借写作上的成绩,2005年,38岁时回到母校教写作。

  那时候我领的是助教工资和讲师津贴,但幸福指数超级高。办公室有个同事告诉我,每次我起身去上课时,都会情不自禁地笑。在自己的母校,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喜欢的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职业吗?只有恶补学历跟英语较劲,或者为论文绞尽脑汁时,才稍稍拉低了我的幸福指数。

  很多人羡慕高校老师不用坐班,还有寒暑假,其实我们只是换了工作地点。就算是法定假日,早8点我也开始工作了,读书,备课,写论文,批阅学生作品,经常加夜班。这样忙了七八年,顺利晋升副教授。我教过的学生作品见诸报刊,文盲老娘姜淑梅成了作家“传奇奶奶”,而我自己倒没什么作品。娘说:“写了那么多年,你才出版了三本书,我都撵上你了。”还说:“都说你写得好,写得好你的书咋不加印呢?”被高龄学生打脸,我哭笑不得。我必须用作品向娘证明,老师就是老师,会教更会写。

  我发现写作课特别神奇,在我敞开心扉走向学生的时候,他们也打开心扉走向我,借助文字,我们曾经彼此照亮。我的日记里埋藏着大量写作素材,2016年我出版的《咱们学生》就是我的教学笔记。记得在成书之前,我觉得里面缺少贫困生系列,便在QQ和微博上做了贫困生微调查。收到的反馈林林总总,我发现这是一个大课题,是另外一本书。

  在时间跨度上,我选择了2000年以后的毕业生,这个时间节点,高校毕业生包分配制度全面停止。2017年暑假,我选择了西部、中部、东部等多条黑龙江省内线路,采访了几十位当年的贫困生。黑龙江以外的毕业生采访,多是出差或者陪娘参加活动的间隙进行的。个别采访是线上完成的,接受访谈的师生超过200人。临近退休,我终于完成了这件事──追踪贫困生的成长历程,为贫困生立传。

  如果我遇到同样的困境

  未必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这十几年来,我接触的学生超过3000人,至少三分之一是贫困生。我通过社交平台发出“贫困生调查说明”,寻找毕业生,同事、朋友、学生们纷纷转发,还帮我联系到自己的学生或同学。最初我不知道该如何呈现内容,采访完第二个学生的时候就明确了,我决定由受访者自述,这样可以避免信息流失。我愿意隐身在文字背后,做那些声音的记录者、传达者。众多的声音汇集起来,才能构成寒门学子的集体发声。

  采访时我没有录音,我想更认真地倾听,只记录一些细节和关键词。有些故事和细节我们反复沟通,几易其稿,应该说,这本书是我和受访者共同完成的作品。有些人愿意向我倾诉,但不希望出现在书里。有些故事稍显重复,整理书稿时忍痛割爱。我也经常设想:如果换了我,遇到他们的困境会怎样?答案是:我未必有他们做得好,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有个女生特别瘦弱,身高不到1米5。毕业前夕,她用兼职收入还清助学贷款后尚有余额,拉着好友去逛街,花四五十块钱买了一双布鞋,穿上后特别满足,笑着说:“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穿这么合脚的鞋。”我采访她的那位好友,对我说起这件事,仍是泪眼婆娑:“穿别人的鞋长大,她怎么可能有合脚的鞋呢?”

  有个班初选贫困生,班长统计完说:“现在多一个人,谁愿意主动退出?”一个男生举手,事情解决了。毕业前,同学帮辅导员整理档案,看到他的家庭登记情况,他爸爸患有精神疾病,其实他更需要助学金。

  有个女生看起来特别阳光,大学毕业四年后,她有个心结还未打开:小学五年级某次课间,老师跟大家解释,她这次考试没考好,因为她爸爸去世了。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谁都不说话。她问我:“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问:“你希望大家怎么做?”她说:“我希望他们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说:“一年级的孩子或许会那样,五年级的孩子大致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他们在用静默表达自己的同情和无措。”听完我的回答,她终于释然。

  贫困生群体的大学生活不乏温馨,也不乏精彩,很多人兼职尝试经济独立。有个女生告诉我,2017年她一学期的生活费不到1000元,其中伙食费600多元。面向贫困生的档口菜很便宜,土豆丝、大头菜、豆腐可以换着买。毕业前,她用饭卡里攒下的助学金偿还了部分助学贷款。让她感到疼痛的不是贫困,而是学业上的差距,有些同学的专业课作品,她怎么努力也做不出来。

  他们当中没有“成功人士”

  但每个人都很了不起

  梳理贫困生采访札记,我也看到了这二十几年间社会、学校对待贫困生的变化、进步。有位班长告诉我,当年班级评选贫困生,有个女生低着头走到前面,大概一分钟,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同学投票,她的票数最多。当众诉苦互相比困,在2016年被教育部叫停。此后的贫困生评定开始尊重个体感受,公示内容不得涉及个人及家庭隐私。

  以往信息闭塞,勤工俭学方式单一,想做家教得举着牌子到大街上推销自己。网络普及后,校内兼职QQ群、微信群的信息很多,贫困生更愿意选择与自己所学专业相关的兼职,为日后求职积攒履历。以往去大城市找工作的前期费用让很多人止步,老家附近的稳定工作是贫困生的首选,进入全媒体时代,贫困生的视野和格局正在逐渐打开,他们中的很多人愿意自主创业,选择自由职业。

  贫困生这个群体毕业后过得怎么样?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他们求职顺利吗?工作怎么样?日子过得好不好?总体来说,他们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背负着改变贫穷的义务和宿命。大学毕业并没有让他们鲤跃龙门,快速完成阶层跃迁,他们依然受制于贫困。没有人脉资源,没有名校光环,银行卡里余额不多,经常被当成三本院校毕业生,他们只能在一路泥泞中摸爬滚打,一点一滴地积累、攀爬,没有奇迹。

  我把这群人的努力称之为“摸爬式努力”。有人卖过服装,在服装店门口大声吆喝;有人卖过保险,一个月没签一份保单;有人想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或者在编老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有人在年会上准备抽奖,被同事叫停,因为她是临时工,抽奖没她的份。他们哭过,怨愤过,但没有退路,只能在泥泞中继续摸爬。几年或十几年后,他们终于带着一身泥浆爬出来,过上有别于父辈的更高质量的生活。

  一对出身贫寒的情侣,大学毕业两年后贷款在农场买了房子,虽然只有60平方米,在顶楼七楼,但装修完的那天,女孩高兴得一塌糊涂,她告诉我:“我俩去新家,把屋里擦干净。他出去买东西,我在地板上打滚,阳光照在地板上,好像跟着我一起打滚,那感觉太幸福了。”

  尽管生活还是很艰难,但很多贫困生毕业后便开始反哺家庭,甚至反哺社会。他们当中没有“成功人士”,但每个人都很了不起。教育能否改变命运?绥化学院的寒门学子给出回应:教育一直是改变个人命运、家庭命运甚至民族命运的最好投资!

  写这本书,我还想试着为这个群体勾画一幅群像。他们来自欠发达地区的中小城市、农村、林场、农场,家里多子女、单亲或者有病人,部分人遭遇过校园欺凌,来绥化学院上大学,是很多人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他们自卑,敏感,朋友不多,坐在教室角落,很少主动跟老师互动,内心时常纠结。让他们纠结的可能是囊中羞涩,可能是自己的方言,可能是别人的某句话,可能是自己无法克服的紧张情绪。我还想告诉读者,他们的大学生活有哪些收获,毕业后过得怎么样,高等教育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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