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山西吕梁山一个黄土洼里。过去由于过度砍伐、过度放牧,黄土洼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坡,每当风起,黄土四散,刮得这山看不见那山。风停了,窑洞黄了,街上的老槐树黄了,人也变成了“黄人”。
早些年,国家号召退耕还林,山里人陆续搬到了平川居住。政府还鼓励山民们在山上种草植树。
去年春末,我回了一趟老家,专门到生我养我的黄土洼看了看。山村鸦雀无声,没有人烟。我家的土窑洞已经坍塌了,土炕上面长出两棵碗口粗的榆树。随后,我跟随侄子到村北面的黄土坡转悠。这里生长着数千棵柳树,在微风中绿波滚滚。我发现,在柳树林下端的边沿,整整齐齐垒着一道石墙。石墙上端有不少窟窿,鸟儿们在石墙上欢叫着,石墙窟窿成了鸟儿们的家。
侄子告诉我,这道石墙是村里80多岁的武大爷垒的,叫鸟墙,一方面方便鸟儿们做窝,繁衍后代;另一方面还可以起到水土保持、预防泥石流的作用。
“走,到沟底泉井那儿看看去。说不定能见到武大爷,他一直在那儿挖井呢!”侄子拉着我兴致勃勃地说。
我记得,北坡沟底有一眼泉井。当年,全村100多口人就靠这眼泉井的水维持生活。平日里泉水就很少,遇上干旱之年,泉水枯竭,山民们只能赶着毛驴去30里以外的山下驮水。
侄子还告诉我,自从山民们搬迁到平川居住之后,泉井失修,渗水严重,直至井水干枯。因为缺水,野鸟、野兔、狐狸及獾等动物几近绝迹。为了恢复生态平衡,武大爷不但垒了鸟墙,还用水泥新修了泉井。井里有水了,鸟儿等野生动物也陆续多起来了。
我们来到北坡沟底,没见到武大爷。但,远远看见,泉井重修一新,一群鸟儿正在井边饮水、嬉闹。
我们不便打搅饮水的鸟儿们,径直穿过柳树林,去南山坡看看。南山坡是一片杨树林。杨树杈上有几窝喜鹊。喜鹊的欢叫声在树林中回荡。
突然,我们听见从南山沟传来“嚓嚓嚓”凿石头的声响。
侄儿喊:“谁啊?沟底是谁啊?”
沟底“嚓”声连连,听不到我们的喊声。
我们循声走到沟底。只见一位老人左手紧攥钢钎,右手抡锤,正蹲在一块巨石上用力凿一条长形石槽。他头上、脸上、身上沾满石碴、石灰,人与灰色的石头融为一体。
我一时认不出他。
侄子开口问:“武大爷,看看谁来看你了?”
武大爷?这就是武大爷!我急忙上前,握住对方长满厚茧的手。武大爷眯着眼睛看了我半晌,随后激动得将满脸的汗珠和灰渣儿抖落一地。他终于认出了我,用力摇动我的手,说:“谢谢你回黄土洼来!谢谢你回黄土洼来啊!”
“怎么能说谢呢?”我说,“是黄土洼把我养大的!只是,你太辛苦了哇!”
“不辛苦,不辛苦!”武大爷接着说,“如今咱黄土洼变绿了,我高兴啊!不过,依旧严重缺水。村民们都搬到平川了,但这里的动物们还需要水喝啊!我已经把北沟的泉井修好了,那儿的动物们有水喝了。我还要在南沟里凿一个石槽,蓄些雨水,帮南坡一带的动物们解渴!黄土滋养着绿草树木,沟底有水给动物们解渴,这样,咱黄土洼才会有生机,动植物才能在一起活得更好!”
听着武大爷的话,我分外感动;凝望武大爷的形象,又让我十分震撼。
从故乡归来后,武大爷的模样总在我眼前闪现,忍不住写下他的故事,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默默无闻的吕梁挖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