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曾是滨海新区的一名中学历史教师,辞职后成为职业的历史研究者、讲述者和书写者。他在哔哩哔哩网站讲历史的视频播放量达1亿次以上。不久前,他出版了新著《乾隆制造》,书中探寻了乾隆对文治、武功的不同策略,呈现了新角度,和读者一起重新翻开了那个年代的故事。
拆解史料去伪存真
有意思且令人愉悦
我出生在汉沽。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不好,租房住,频繁搬家。但我还觉得很新鲜,因为别的同学都不搬家。有一次写作文,我根据铅笔盒上四个卡通小孩,编了个神话故事,得了高分,老师夸我很有想象力。我还写过小说,以《西游记》里面的人物为原型,改编成新的故事,写了一万多字。读高一那年,我开始写网络小说,暑假时每天都写三四千字,但开学后被家长叫停,怕耽误我学习。
2011年,我考入天津师范大学历史系。上课之余,我常在知乎网站回答各种历史问题,逐渐积累了一批“粉丝”。《世界儿童爱科学》杂志的编辑联系我,约我写专栏。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专栏,讲古代科技发明。我虚构了一个叫李特特的侦探,让他穿越到不同年代,探寻当时的科技。有小朋友读了文章之后,通过编辑部给我写信,告诉我他跟李特特学到了什么。我觉得特别快乐。
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是关于古代官制的。老师布置作业,让我们锁定一位古人,把他一生的官职升迁捋清楚,写一篇文章。我选了清代大臣张廷玉。电视剧《雍正王朝》曾经热播,讲到张廷玉在康熙年间晚期的地位很高。我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主讲人提出质疑,认为张廷玉的地位没那么高。一般来说,对影视剧提出质疑,往往都是有根有据的。没想到,当我研究考证了张廷玉的履历及大量史料后,发现主讲人说的并不对,电视剧表现得更真实。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种研究历史、拆解史料,发现真实情况的愉悦感。这是看历史故事时感受不到的愉悦感,我觉得,历史真的很有意思。
我把拆解史料的过程写成叙述文字,发在知乎网站上。看到网友纷纷点赞,我的心情很特别,既包含了穿越历史的兴奋,也有与他人分享的快乐,好像产生了化学反应,给了我很大的动力,激励我继续挖掘历史。
当老师创新历史课
做视频聊聊古代人
我上大四时考上了教师编制,毕业后通过笔试、面试,进入滨海新区紫云中学,教高中历史。第一个月,先上了一节亮相课。我讲得中规中矩,学术味重了一点儿。两个月后,我上的第二节公开课是讲抗日战争。我采用了很多地图、图片,加入音乐、视频等多媒体手段。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听课的领导、同事也给了我很多好评,认为我讲得很新鲜。
从那时起,学校常派我参加区、市级以及跨省市的评比。每次讲完课,下课铃声响起来,现场的学生们、评委们都会为我热烈鼓掌,那个瞬间让我觉得挺陶醉的。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武清区杨村一中讲一节市级公开课。那是在大礼堂,观众席坐了很多历史老师。讲到收尾时,台下掌声如雷,我闭着眼沉浸于掌声中。没想到,下来后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鞠躬呢?哎哟,我真是给忘了。
我会根据不同年级的特点调整课程内容和讲课方式,比如:高一历史课,我讲得比较放松,激发学生对历史的兴趣;高三就更注重讲知识点,内容越紧凑,学生听得就越认真,越有获得感。我发现,教书比读书更快乐。
当时流行“翻转课堂”,大意就是,老师把知识点录成一段视频,称为“微课”,设置问题卷,让学生结合视频和问题卷进行小组讨论。我也尝试着做微课、录视频、剪辑。
有一次我看到罗振宇展示他使用的硬件,背后是海报墙,前面是三台摄像机,6万元就可以搞定。我花2000元买了一台数码相机,100元买了两个灯球,几十元买了个小小的麦克风。之前我已在网上写过大量文字了,“正直讲史-李正Str”正式启动,一点点运转起来。
2021年,电视剧《觉醒年代》热播,剧中提到了辜鸿铭。我上高中时,在书店买过一本书,红色的封面,带一点丝绒的质感,是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他在书里讲中国人的优雅、讲中国的博大精深。读完后我的体会是,一个百年以前的中国人,面对西方列强,居然拥有这么强大的民族自信心,这一点是令人钦佩的。
我做了一期视频,讲辜鸿铭的一生。点击量很高,网友们也希望我能讲讲《觉醒年代》里面的其他人物。我受到启发,摸索出一个新方向——锁定在一个固定的时空内,去讲一系列亲历者的传记,讲他们的生活和思想状态。这个模式一直延续到今天,主要是发布在哔哩哔哩网站上,早期是周播,现在一般两个星期出一期录播。
《乾隆制造》遵循史实
未来会专职研究历史
2023年,我出版了《成为雍正》,接着开始写乾隆。在我看来,乾隆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性格最复杂、形象最多样的一个人,他绝顶聪明又愚不可及,宽宏大量又心胸狭窄,心思万千又坦率真诚,豁达大度又锱铢必较。他生于1711年,卒于1799年,度过了八十八载漫长岁月,在位六十年。他知道怎样会更好,怎样会更坏,但他无法改变这些。
《乾隆制造》不是历史小说,而是一本历史科普著作。这本书中的很多内容都来自我录播视频的文稿,也增添了一些视频里没讲过的人物。我想现身历史第一现场,以非虚构的方式,达成一次穿越之旅。从庙堂讲到边疆,展开一个王朝,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历史尘埃中打捞出来,让他们重焕光芒。
今天我们提到古人,提到他的名字,总想能用一个词去概括他。其实,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比如,此时此刻的我们都会觉得,十年前自己办的事挺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二十年前有锐气了。古人也是一样,怎么能用一个词为乾隆皇帝的一生下定义呢?
有一种传闻,英国马戛尔尼使团访华,给乾隆送来了蒸汽机。宫廷里有档案,清晰记载了乔治·马戛尔尼送来的礼品,真的没有蒸汽机。那些礼品乾隆都曾见过,所以才说:“天朝上国无所不有。”这句话被后人解读为乾隆狂妄无知,其实他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乾隆一生当中经历过九位首席军机大臣,和珅是九分之一,他真正掌权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年。所以,我想让大家了解之前的那几十年都发生了什么。我从内心里觉得,乾隆年间的许多历史人物,奋斗得很不容易,有些传言、野史都需要纠正,普通读者才会有一个更全面的认知。我们不能只看历史人物的花边新闻,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对,其实他们曾作出过很大的贡献。比如:傅恒为了保卫云南,在缅甸作战时,死战不退,和官兵一样染病;福康安并不是一个公子哥,他打了一辈子仗,最后战死沙场。这本书尽管读起来通俗易懂,但内容都经过史料考证、研究分析,注释都是论文级的,可以说非常严肃、严谨,没有任何戏说、演绎的成分。
我想讲1000个历史人物的传记故事,截至目前,已在哔哩哔哩网站上讲过79个历史人物了。我想一直讲下去,把古人的故事逐一讲出来。
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三年,我白天上课,晚上做视频,很难两者兼顾,所以要作出取舍。大学毕业工作至今,我当了八年班主任,带过三届高考生,我带过第一个班的学生,现在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在教学方面,我获得了很多奖项、荣誉,可以说,为教师这个职业交出了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人生的不同阶段,应该去做不同的事,我不想局限于教科书和课堂,而要去研究历史、考证历史、书写历史、分享历史。
我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2024年夏天,我送走那一届毕业生之后,便从学校离职,全力以赴去做历史人物的考证和讲述。我觉得很充实,人生充满意义和挑战,我会在历史非虚构的叙事之路上继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