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黑神话：悟空”这款国产游戏横空出世，我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却痴迷和喜爱手持金箍棒战天斗地的孙悟空，他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这么多年来从未改变。少年时看孙悟空，知道他是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而今再看，方才真正感悟到他是历经八十一难、坚韧不拔而取得真经的猴哥儿。孙悟空的身上承载着许多优秀品质，释放着催人前行的力量，诠释着为人处世的悟性。

　　因为对悟空喜爱至极，又激发了对游戏的好奇，我偶尔也打开抖音，观看网络平台上悟空游戏的直播，突然某一天刷到一段话：“我明明想成为孙悟空，40岁却活成了猪八戒。”瞬间，在公屏上引起热议和共鸣——“我也想成为孙悟空，但是我活成了沙和尚；我也想成为孙悟空，但是我活成了浪浪山上的小妖怪……”虽然大家心中都有一个孙悟空，但是我们没有七十二变、没有金箍棒、没有神仙相助，想成为一个超级大英雄谈何容易？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思考，40岁实实在在地向我走来了。虽然没有悟空的勇气和智慧，但我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40岁很富有。年轮把心层层包裹起来，沉淀到最实在的位置，就如秋日里的一棵玉米，颗粒饱满，纵然生活的重担使它不再清澈，也不再透明，却依旧昂首挺胸，坦然面对风雨雷电而处变不惊。

　　人从来没有看到过时间，却有可能从时间里看到自己。前几天偶然一次照镜子，突然发现额头上刻了一道横纹，那线条很深，而且很有力，心想那应该是抬头纹，可是低头那条纹还在。再细看，头顶上的头发又“搬走”了好多，鬓角上前些日子刚拔掉几根白发的地方，竟又冒出好几根，只能再狠心将它们悉数拔去。

　　我无法改变年龄，正像我无法改变走过的路，这一切都昭示着自己已是中年人了。这种生理上的渐变，即便不是十分明显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只是心理上的调整和适应，却需要一个不长不短潜移默化的过程。若人生也有上下半场，那么40岁恰恰是人生这本“大书”的中页，不论上半场多么辛苦，下半场有无着落，反正40岁这个中场，如太阳过午行将西去，似大河奔流已至中游，往日的稚气和天真可能正化为沉稳和持重，往日的单纯和热情也可能化为冷静和深沉，逐渐拥有了一双看透世间百态的慧眼，外在洞悉人情，内在通透明晰。

　　四十不惑。对我来讲，“不惑”无非是自己在取经之路上，经历了各种困难挑战，悟出了一些道理，看得淡泊了，想得透彻了，活得明白了。“不惑”是假，并不是什么追求都没有了，而是自己的追求趋向所谓自我完善的境界，如品行、德性、节操、人格、原则……“惑”是真，是内心所想，是修行、是目标、是境界，是梦寐以求。

　　我时常责怪自己脑子笨、反应慢、悟性差，但是活到40岁所经历的前半生，就像九九八十一难，已然闯过了一半。取经之路，是人的心路。悟空在取经路上降妖除魔的过程，也是战胜心魔的过程。取经路上的每一难皆为造化，而每一步皆是修行，生命就是这么神奇，让内心顿悟了澄澈清明、删繁就简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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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神话：悟空”游戏里，葫芦中的药是孙悟空唯一的回血道具，拥有一定的次数限制。如果药用完了，可以尝试前往附近的土地庙，点击“调息”后血就自动补满了。游戏中，悟空没有了血可以复活，但是作为人来讲，生命只有一次。有了健康并不等于有了一切，但没有健康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健康是一个玻璃球，掉到地上就碎了。2022年生病住院，在那段与疼痛作斗争的日子里，我才真正被唤醒，才能如此真实地从痛中悟到世上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财富是什么。

　　余华在《活着》中写道，任何灾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懂得满足。我对经历病痛的折磨，感受尤为真切。犹记住院期间，我暂时丧失了基本自理能力，正常的如厕都是那么艰难。无数个瞬间，我对自己经历的这一切感到无力、茫然和愤懑。等到逐渐可以吃饭、穿衣、走路时，伤口换药又让我对疼痛有了更加刻骨铭心的领悟。在《痛悟人生》一文中，我曾详细讲过自己关于生病的感触。时隔两年之久，如今再回看当时，是对活着不易的敬畏，更是对健康活着的期许和承诺。在没有病痛之时，健康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不重视健康，一旦生病，自己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没有了健康，再多的功名利禄都是浮云。没有了健康，半生的拼搏都是徒劳。没有了健康，再大的梦想都是虚无。人生最重要的财富就是健康地活着，活着才有人生。

　　时至今日，每当想到生病时，父亲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陪我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仍会感动不已。进而，我对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描述的，他在生病后的漫长时间里与母亲之间的深深羁绊，有了超越学生时代的更加真实而深刻的感悟。“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天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天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既然如此，我们要活着，好好、健康地活着。

　　我们没有悟空腰间挂着的宝葫芦，可以回血重生。我们只有从现在、从当下，珍惜健康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有健康地活着，才能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好，自己的人生才能做得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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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就是一场艰难的跋涉，取经路就恰似人生路，一路走来并不平坦，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苦痛折磨。

　　到了40岁，更觉得时间加速了。这才明白，人一辈子其实干不了几样事情，而且所干的事情都是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对了位置，一辈子只干一样事情，而且能把这一样事情干好就很不容易了。就像我经常想的一个问题：人怎样活着才算幸福？当然这里没有绝对的标准答案，但或许也还可以有一些别人不太认可的根据。比如，你的工作是生存以上、生活以下的无奈选择，还是享受丰富人生旅途的一个载体？我想，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工作，还主要是为了赚取碎银几两。如果能将谋生的工作与个人的兴趣完美结合起来，那才是幸福的人生。如同悟空，从踏上取经路那一刻起，就一直朝着心中的“灵山”迈进，就算步伐再小，目标遥远，进一寸就有进一寸的欢喜。这种小确幸，我是感同身受的。工作以来，无论在哪个岗位，一直和文字打交道，所以我是很幸运的。我可以专注于工作，干自己想干并认为是有意义的事，看自己想看的书，思考自己想思考的问题，写自己想写的文章，将思想在工作中尽可能地付诸实践。

　　往事如烟。过去的影子已经不再单薄，如西行路上的孙悟空，回头望望西行之路的艰辛淡淡一笑，然后继续一路向西。但是40岁开始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渴望新奇和冒险，而是安然地欣赏这日复一日的规律和秩序，这让我感到安心，找到自己一方天地。尤其是在人际交往中，也不必摆出一副阿谀奉承与虚情假意的姿态，多了份真诚和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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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文人与城——天津当代作家作品收藏展”开展。这个展览共选出56位天津当代作家的手稿、信札和作品，这是一次文学成果的汇集和检阅。著名作家蒋子龙在致辞中，两次提到我是唯一入选的“80后”作家。这是对我莫大的鞭策、鼓励和期待。文学的力量是永恒的，它穿越时空不可湮灭，让文化历久弥新得以传承。天津的当代文学大家著书立说，用文字贯通着伟大与平凡，用文字连接着永恒与瞬间，用文字照亮着民族复兴之路，与这些大家并列，我感到的是惶恐不安。

　　如果人这一生有梦想，并在不断的追寻和努力中有幸窥探到它的一角，而这一角所发出的光芒又激发了新的期待，那这一辈子算是幸运和幸福了，文学之于我就是如此。虽然40岁的我也出版了四本小集子，但我清楚地认识到，在文学的道路上我还是一个“小学生”。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东西，文学都可以描绘，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文学也可以呈现，爱好文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热爱文学，手不释卷、笔耕不辍地在写作中感受生活的趣味，这已是融入骨血、成了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也是人生态度和情操所致。我相信文字的力量，想用文字的光芒奔赴热爱，照亮笔下流淌的前方，记录和描写生活中的美，并被生活浸润感染，用文字对抗庸常，留下人世间行过的痕迹。

　　在写作的最高境界里看到的不是文字，而是作家的人格、气质和真性情。我尚不敢奢望达到写作的最高境界，正像我不敢奢望进入“不惑”一样，但我可以把真情和思考献给文学，在文学中追求智慧的最高境界，尽管可能永远达不到这个境界。一个人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活在自己的热爱里。我希望未来的人生，在世界中探寻、在文字中跋涉。从阅读中产生深度的思考，从现实中经受思想的淬炼，从体会中得到情感的沉淀，从文字中觅得珍贵的知音。在写作中，我觉得自己如一个远航的人，正在驶向没有归期的、理想中的彼岸，这是一个充满梦想和荣光的航程，每天都有一颗金果般的太阳向你招手，我将永远追逐这样的日子，活到老，写到老，前方永远都有一个向往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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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游戏回到人间，作为一名再合格不过的“凡夫俗子”，虽不能像悟空那样无所不能，但凭借近乎冒“傻气”的真诚，竟也拥有了一群跟我同样内心涌动真性情的朋友。每每想到这些，我都能开心地笑着。人性中有许多宝藏，万物也有许多奥秘，只有真心相处的人才能够探寻和获得。那些“今天天气不错”“好久没见啦”“改天一起坐坐”……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术，正是许多人常挂在嘴边的“深厚友谊”，但也只是口头上的，仅此而已。今天你请我吃顿饭，明天我请你喝回酒，也许是许多人眼中所谓的得意生活。但是，这样的待人接物非我之意愿，更不是我的交友方式。现在，不必要的社交、聚会等一概“绝缘”，减去心灵的负担，减去环境的纷扰。

　　有个非常高贵的词语，叫做友谊。真正的友谊是弥足珍贵的，不会用敷衍和应酬得来。它可以引领你、教会你，什么是慷慨、仁爱、宽宏、奉献、付出等深厚的感情。它可以使你对人性增加信心，深切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和人性的光辉。它可以培养你、唤醒你人性中的真、善、美，使你追求人生最高贵的品格。很庆幸在我的生命中有三五知己，他们在乎的是心灵的相通、情感的交融和真情的互助。当你需要时，他们永远会伸出手让你紧握。当你有困难时，他们会第一时间奔向你，尽己所能，付出全力。

　　诗堪入画方称妙，朋友入心乃是真。和他们在一起，无论是共聚人间烟火深处——大排档吃夜宵畅谈杂事，还是漫步公园、小酌品茗共话人生，都可以开心地笑，这些就如春风化雨，让人生旅途不再那么苍凉。踏上取经路比抵达灵山更重要，因为这一路上有你有我，这难道不是世间最珍贵的友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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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游记》结尾并没有交代孙悟空到底干什么去了，但从剧情推断，大圣取得真经后可能留在灵山修行，也可能是回到花果山修行。但无论在哪里修行，都是一种大道自然、返璞归真的状态。40岁的人了，该经历的事多半已经历过，曾经遇到的至暗时刻，回头看才明白那是进阶的前奏，所以这两年我很少去抱怨任何事情。毕竟，自己的苦只能自己品，自己的难终究是要自己渡，转变心态、舍去抱怨才是“真经”。

　　我现在生活得非常简单，只愿平静地生活在此时此刻，我只愿自己决定怎么去热爱，遵从内心，无所畏惧。虽岁月无情，但有爱、有趣的心思却与日俱增。有爱、有趣的灵魂是一个人顶级的魅力，如若上了年纪还有一颗热爱生活之心，那这光阴便不曾虚度。我感觉40岁的自己越来越豁达，工作之外的生活简单且纯粹，最怡然的时光便是如此。

　　今年“五一”，我在小区里收养了一只流浪猫。看着垃圾桶旁蜷缩着的那个小小的“奶团子”，顶多也就刚出生半个多月，眼睛还不大能睁得开，但还是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切，我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便带它去了宠物医院检查、治疗眼睛。化身“猫奴”的我每天用针管给它喂奶，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呵护，猫咪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起来。而这种特殊的缘分，也让我在那段时间里，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真诚与热爱。

　　我的快乐有时像太阳一样坦诚，像植物一样热烈，这缘于自小对树木的深爱。近几年，每逢周末，我就在小区里忙活，有时修剪枝条，有时浇水施肥，很多树木经过精心栽培，变成了千姿百态的狮子、乌龟、鸵鸟、小猪及葫芦、花篮等各种造型。有一次，儿子问我：“爸爸，您为什么总喜欢去剪树？”我笑着回答：“爸爸对植物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而且找到了一个让自己放松下来的方式。植物变成各种造型，人们就会驻足观看、欣赏、品味，这是多么惬意啊。”

　　中年的妙趣在于认识人生、认识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一次善举、一棵植物、一个微笑，都可能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一抹亮色，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在爱与被爱的循环反复中，人们便能收获美好。最好的生活就是平静地过着，一本书、一盏茶，日子平淡，心无杂念。简单的生活却需要百般的努力，这样才会欣然享受生活。从平静到复杂，再从复杂到平静，就是升华。保持平静的心态，带着平静的心态去生活，就会发现美好无处不在。只要心怀美好，再平静的日子也能过出熠熠生辉的模样。

　　成为孙悟空，不是一定要成为那样的超级大英雄，而是要在十万八千里的心路历程中，将背负的重重心魔打败，历尽千辛万苦，取得真经、修成正果。就像《悟空传》里写的那样：这个天地我来过，我奋战过，我深爱过。我的修心之路依旧漫漫，唯有继续行走……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