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饭鱼即银鱼,在许广平1927年11月开始所记的《家用菜谱》中有记录,鲁迅家餐桌上一共出现过六次,三次是白饭鱼,三次是银鱼,其实是同一种物产。1928年3月24日上午和4月1日、2日上午的三次记录是银鱼煎蛋,4月14日上午是煎白饭鱼,20日上午是白饭鱼,5月1日又是煎白饭鱼。
银鱼生于大海和江湖里,我国沿海和几大湖泊里也有,属于洄游性小型鱼类,长12厘米左右,头部扁平,身体前部近圆柱形,后部侧扁,眼大口大,体表无鳞,个小娇嫩,几乎呈透明状。明代屠本畯在《闽中海错疏》里说:“银鱼,口尖身锐,莹白如银条。”清代郝懿行在《记海错》里说银鱼:“曝干炒啖及瀹汤,味清而腴,不逮冰鱼远矣。海人为其纤细而修长如切汤饼之状,谓之面条鱼。”除面条鱼外,银鱼还有白饭鱼、银针鱼、白小、帅鱼、炮仗鱼等外号。银鱼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银鱼“食之甚美甘味无毒,可作‘羹食’,宽中健胃,补肺清全,滋阴火,补虚劳”。《食疗本草》也提到“银鱼利水、润肺止咳”的功效。
古人称银鱼为脍残鱼,古籍《尔雅翼》的《释鱼》篇里称“王馀”,释曰:“王馀长五六寸,身圆如箸,絜白而无鳞,若已脍之鱼,但目两点黑耳,《博物志》曰:‘吴王江行,食鲙有馀,弃于中流,化为鱼。名吴王脍馀。’《高僧传》则曰:‘宝志对梁武帝食脍,帝怪之,志乃吐出小鱼,鳞尾依然,今金陵尚有脍残鱼。’二说相似,然吴王之传则自古矣。”宋代高承《事物纪原·虫鱼禽兽部》里也说:“越王勾践之保会稽也,方斫鱼为脍,闻有吴兵,弃其余于江,化而为鱼,犹作脍形,故名脍残,亦曰王余鱼。” 这当然是荒诞之说了,也或许是因为银鱼的异样而敷衍出的故事吧。因为银鱼的形,也称白小,历代诗人皆咏之。杜甫就有一首《白小》诗,曰:“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入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拾卵,尽取义何如。”宋代唐庚也有《白小》诗:“二年遵海滨,开眼即浩淼。谓当饱长鲸,糊口但白小。百尾不满釜,烹煮等芹蓼。咀嚼何所得,鳞鬣空纷扰。向来巨鱼戏,海面横孤峤。噞喁喷飞沫,白雨散晴晓。终然不省录,从事此微眇。短长本相形,南北无定表。泰山不为多,毫末夫岂少。词雄两月读,理足三语妙。人生一沤泼,谁作千岁调。安能蹲会稽,坐待期年钓。”陆游《初冬》诗也说到白小:“已罢弹冠欲挂冠,一庵天遣养衰残。雨荒园菊枝枝瘦,霜染江枫叶叶丹。羹釜带鳞烹白小,蓬门和蔓系黄团。夕阳更动闲游兴,十月吴中未苦寒。”皮日休有诗《松江早春》:“松陵清净雪消初,见底新安恐未如。稳凭船舷无一事,分明数得鲙残鱼。”
上海临江靠海,银鱼产量大,而离上海不远的太湖,更是以盛产银鱼而闻名。每年三至四月正是银鱼上市时,鲁迅家一连吃了几次也算是应时之物了。鲁迅家餐桌上的银鱼煎蛋是银鱼最为家常的吃法,做法也简单:如果是新鲜银鱼,洗净、摘除内脏和头眼即可(如果是银鱼干,提前泡发);鸡蛋三四只,在容器中打散;葱花蒜末等调料切碎(也可放一只切碎的青椒);把几样和在一起,放盐、淀粉、水适量,搅匀蛋液;热锅倒油,油热后投入蛋液,小火慢煎,待蛋液凝固、银鱼变白即起锅装盘。
那么,许广平为什么把同一物种分两种写法呢?元代诗人薛兰英、薛蕙英姐妹有一首咏银鱼的《苏台竹枝词》,曰:“洞庭馀柑三寸黄,笠泽银鱼一尺长。东南佳味人知少,玉食无由进上方。”所谓银鱼一尺长,显然过于夸张了,但银鱼确实有一大一小两种。民间称短吻者为银鱼,稍大者为脍残鱼,也有的叫面条鱼。许广平所记“煎白饭鱼”,可能就是面条鱼吧。关于这种鱼,周作人写过一篇《湖鱼》,也可从侧面做些参考,文章引用俞国琛所著《风怀镜》中为朱竹垞《风怀诗》做注的凡例之十云:“注书之难,陆剑南早已言之。余案《风怀诗》外另有《食魱鱼》一首,起四句云:‘白小体论小,奇珍信可珍。炎天不积雪,入馔总如银。’‘白小’,面条银鱼,见《金壶字考》。竹坨此诗作于顺治己亥,是年客越中,则所咏之魱正指吾郡昌安门外之魱鱼而言。盖魱鱼最白最细,见于端午后,今浙西人游越每津津道之……又案,‘魱鱼’今俗写作‘糊鱼’,言烹熟时如面糊搅成一块也,于义亦通。”周作人的引用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面条鱼也叫面条银鱼,实际上亦即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