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连接方式。通过写和读,两个陌生人产生了情感共鸣和价值观的碰撞;通过文字,不同时代的人可以穿越时空,打破时间阻隔。文字可以是“八百里加急”的边关战报,可以是庙堂之上的诏书奏折,也可以是亲友之间来来往往的日常札记。中国文字的独特之处在于,在兼具这些功能之外,它还有独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文字不仅是记录、表达,更是极致的美与艺术——这就是书法。祝勇所著《故宫的古物之美4》打开了这个世界的缝隙,让人们窥见磅礴厚重的书法世界。
文字是跨越时间的传承。汉字书法史上第一位有姓名与作品留世的书法家是秦朝李斯,历史书上一句“统一文字”变幻成他笔锋下的小篆,在秦朝灭亡的数千年后仍然留存。这是因为李斯的“老板”秦始皇试图以石头抗拒时间,因此有了著名的《泰山刻石》。如今,刻字的石头已风化成残石,留下的是故宫里的拓片,展示着由石头、刀刃、毛笔传来的力量以及统辖一切的定力和决心。文字是书写者的呼吸、笔法、功力,更是对于历史和文化的解读方式。数千年至以后,仍会有很多人通过不断地拓刻描摹、悬肘运笔,使文字以各种方式与时间共生。
文字是书写人的情怀与理想。《兰亭序》写于东晋永和九年的一场短暂的酒醉。王羲之身在东晋,出身于当时的门阀琅琊王氏,永和九年是琅琊王氏操控朝堂权力的鼎盛时期,却是王羲之远离政治中心居于会稽的时候。他与朋友在山阴兰亭曲水流觞,喝至兴起,一气呵成写下《兰亭序》。《兰亭序》里有王羲之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怅然,有面对生命无常、美好易逝的无奈和凄凉,还有酒醒后的王羲之再也写不出的肆意,这是属于王羲之的情怀。李白唯一存世的书法真迹只有《上阳台帖》。祝勇在书中写道:“李白,是我们的遗传基因、血液细胞。李白是唯一,其他都是之一。”李白的字与他的诗一样“身在世外”,或许这幅字也是酣醉之后的产物?随性地喝、任性地写、真性情地活,试图追求超脱于一切社会桎梏的自由,这是属于李白的情怀。
文字是道统,是个人世界的精神品格。颜真卿的楷书端方有矩、庄严正大,至今仍是一代代中国人临摹的范本。很多习颜体字的人可能都被说过:形似神不似。“神”是什么?大约就是字的气度。祝勇在书中写道:“有颜真卿出现,大唐美学才真正得以完成。”但颜真卿的价值显然不仅仅呈现在纸上,还在于面临安史之乱时的奋然出击,在于被俘之后毫不屈服的倔强,在于一家三十余口死于刀锯的道义。也因此有了颜真卿所书的《祭侄文稿》。与其说这是一幅书法作品,不如说这是颜真卿于乱世之中倾泻而出的悲壮和泣血的哀号。颜真卿的“道”,是规矩、笔画,更是乱世中守住礼仪、法度与尊严的儒家道统。
文字可以是高堂大义,也可以是生活化的、灵动的。本书中,祝勇的关注点还有一些有趣的生活片段。随意一张帖文,书写之人并不想流芳百世,絮絮叨叨全是日常小事。如怀素的“食鱼帖”、张旭的“肚痛帖”,别有一番意趣。怀素说无鱼可吃只好吃肉,但他生病了,肉也吃不成。大家要是想约他吃饭,只能等他病好之后吧。张旭是有点“癫”的,据说他写字时总要大吼几声。他说肚子痛得不行,估计是冷热不调所致,打算喝点大黄汤。这样的小事,用他们的笔写下来,就不仅是帖文,而是艺术了。怀素与张旭应该也想不到,他们的饮食和肚痛也能被惦记上千年吧。
文字总是与社会背景和文化特征紧密相关。在本书中,祝勇以历史的长线把书法与史实“缝合”在一起。当然,没有哪一种艺术可以脱离它所处的时代而存在,没有秦始皇一统天下的霸气,就没有统一六国文字的小篆;没有东晋的相对安宁,就没有王羲之游山乐水的悠然;没有大唐的开放包容,就没有李白的狂放不羁;没有“安史之乱”,颜真卿恐怕也会沿着“学而优则仕”的路走完一生;没有被贬谪的经历,苏轼、欧阳修的思想境界和艺术表达也不会达到另一种高度。
篇幅所限,本书并没有完全呈现中国书法的全貌,但也依然让人心驰神往。故宫里“住”着的那些在时间里长存的古物,穿过漫漫时光,在关于它们的书籍、图片、纪录片中呈现不凡的价值,见证着中国书法的浩荡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