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斯霆新著《觉醒年代中的“旧戏痴”——张厚载传》近日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张厚载是一个非常生疏的人物,但他却曾名噪一时,中国现代文坛第一桩公案他是主角之一,“四大名旦”等京剧名家与他交往甚厚,他还是当年宣传和盛赞梅兰芳的“梅党”中坚,并留下了《听歌想影录》《歌舞春秋》《京戏发展略史》等戏曲著作。
本书作者倪斯霆1961年生于天津,退休于天津市出版研究室,职称编审,从事民国通俗小说及天津近现代文学史、出版史、新闻史研究三十余年,出版过多部专著。正是由于张厚载的一生颇有故事亦颇具传奇,而这些故事与传奇又和天津密切相关,故从上世纪末开始,倪斯霆便多方搜集相关史料,曾于《纵横》杂志上发表了国内首篇张厚载生平研究文章《张厚载与现代中国文坛第一公案》。其新著《觉醒年代中的“旧戏痴”——张厚载传》史料充分、逻辑严谨、叙述精益求精,带读者领略了这位戏曲理论家的非凡魅力,也解读张厚载在新旧文化碰撞中的独特立场。本文对书中内容进行提炼,简要呈现了张厚载的部分人生经历。
读书时迷上了看戏
入职银行兢兢业业
张厚载出生于1894年,原籍浙江淳安,早年随父母迁居北京。辛亥革命爆发后,一家人离京,“避祸”于天津租界。1939年出版的《新天津画报》刊有张厚载文章《津门偶忆》,其开篇便写道:“余初来津门,在前清宣统三年,时革命军兴,余侍先严先慈,自旧京举家抵津避难,僦居于日租界旭街纯厚里。”宣统三年,即1911年。纯厚里所在区域,属于当年天津黄金地段(今和平路北段),开发于1908年,当时正在陆续建房成巷,住房均为二层小楼。
父亲张颉篯为张厚载选定了天津新学书院。该书院由英国基督教伦敦会于1902年在津创办,是一所开风气之先的新式教会学校,地处法租界海大道(今大沽北路)。
作为京剧发祥地,北京名伶荟萃,当年外埠约聘“京角”,多由津沽这个大码头中转,而南方伶人进京献艺,也愿先在津门“挑帘”亮相。故此,各类戏班南来北往过津演出频繁,并由此造成天津在戏曲行有“过路班”之称。清末伶界流传“北京学戏,天津唱红,上海赚钞”之说,这里的“唱红”,指的便是天津作为京剧第二发祥地的繁盛。
如此热闹的舞台盛况,怎能不吸引客居津沽的“小戏迷”张厚载?于是上课之余,他便成了家门口几家戏园的常客。为了记住看过的戏和“捧”过的角儿,他产生了用笔记录的想法。据他后来追忆:“余时年十七,喜弄笔墨,每以剧场所见,濡笔记之。”记忆较深的,是他“曾记谭鑫培一日在下天仙演《托兆碰碑》,前排座售价八角八分,余及余弟,趋往聆之。余叔岩,时艺名小小余三胜,亦常在下天仙露演,余侪亦常往顾曲,以《失街亭》一剧为最满堂”。
关于谭鑫培这次在下天仙演《托兆碰碑》的盛况,天津档案馆相关史料亦有记载:“民国元年,轻易不来津的谭鑫培在该园演出了《托兆碰碑》,远在乡村的戏迷闻讯后,带着干粮,赶着马车,星夜启程,午后到园,排队购票。”由此可见,张厚载当时所记确可补今日戏剧史之遗。
在新学书院初中部毕业后,张厚载考入北京大学法科。后因卷入恩师林纾“诅咒”新文学家公案,在五四运动前夕被学校开除。1926年初夏时节,他受梅兰芳等人之助,从北京返回天津,入职中国银行天津分行。不久又携家眷移居天津,在法租界杜麦路(今丹东路的一部分)赁房而居。
当时中国银行天津分行地处法租界巴斯德路(今赤峰道上解放北路至和平路段)与巴黎路(今吉林路)相交处,是一座二层带角楼的法式建筑,其掌门人为资深银行家卞白眉。
张厚载入职时,除经理卞白眉外,还有副经理五人,会计主任、出纳主任、发行主任、文书主任各一人,分管具体业务。这些人除了卞白眉在经理室公干外,其余均在柜台内办公,每日签发各种单证、报表及审核盖章,并对分管业务及时进行调度和管理。身处这样的工作环境,张厚载自然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马虎。
为《北洋画报》撰稿
融入津沽文坛报海
张厚载重返天津时,冯武越正在筹办《北洋画报》,二人相识后遂成好友。张厚载帮画报组稿、编稿,被聘为不拿薪酬的首任主编。冯武越操办广告、发行等经营业务,编辑部里只有“主编”张厚载一人,沽上文人王小隐、吴秋尘等只是临时帮忙。
创刊当年,张厚载为《北洋画报》撰写了《记扇》《日剧之一瞥》两文。前者随图介绍了梅兰芳、程砚秋、罗瘿公等人为他所画之扇;后者则是在天津皇宫电影院观看日本名伶守田勘弥等演出日剧《三社祭》后,所撰有关中日演剧比较的一篇文论,夹叙夹议,亦极具现场感,如文末写道:“是夕场中座客极挤,而三分之二,为日本人。包厢中,就余所可辨识者,有黎元洪、张绍曾、曹汝霖、朱深诸人。”
在画报创刊一周年时,张厚载写了《北洋画报一周纪念》:“天津社会爱读画报的,都买上海的画报,所以在‘北洋’没有出世以前,天津街上充满了上海各种的画报,这也可见画报在天津是怎样的需要了。”
冯武越常邀张厚载外出散心,如1927年春节前夕,冯武越和好友吴幼严约上张厚载去旧俄国公园溜冰。即使游玩,张厚载仍不忘为画报撰稿,记下俄国公园内,“残雪皑皑,疏林郁郁,行至冰场,则溜冰者已竞在冰上作惊鸿游龙之舞艺。笔(冯武越)、松(吴幼严)二公,亦相约入场。笔则飞走之时,稳如笔立;松则奔驰之际,恍若松行。盖皆精于此道也。一俄妇甚肥硕,旋仆旋起,再接再厉,是亦冰场之女英雄矣”。
溜冰张厚载不行,跳舞他则在行。有此同好的冯武越经常拉着他走进舞场。张厚载写下的一系列文字,如今也成了人们了解、认识旧天津舞场以及娱乐业难得的一手资料。比如1927年1月,天津留美同学会举办化装跳舞大会,冯武越偕张厚载亲临其盛,事后张厚载在画报上著文赞曰:“华人跳舞,除留学界外,能者甚鲜,是以华人组织化装跳舞会,更属罕见。”由于《北洋画报》的影响力,此文刊出后,各种形式的跳舞大会遂在津门风行开来。通过《北洋画报》,张厚载很快便融入津沽文坛报海之中,而且很快便成为个中名人。
抗战胜利后移居上海
写出首部京剧史专著
抗战胜利后,张厚载移居沪上,在交通银行任职。工作之余,除不时地与梅兰芳、冯耿光等旧友雅集外,已完全放弃了剧评写作,而开始深层次地思考中国戏曲艺术的精髓神韵与前世今生。在政权鼎革之际,他不仅出版了富含精准梨园史料的《歌舞春秋》,还在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基础上,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推出了中国首部京剧史专著《京戏发展略史》。
1949年,55岁的张厚载因病从交通银行退休。他居家调养、看中医,同时努力融入新的社会环境中。他去看解放区的大秧歌,还到解放剧场、兰心大戏院观看了新歌剧《白毛女》和《血泪仇》,并著文认为:“这两个戏都是沿用旧京戏表演上的象征手法,而又采用话剧舞台上的灯光布景,唱调却又采取‘郿鄠调’等各种戏曲的唱腔,音乐方面,更有新的配合,这都表现了努力进取的精神,同时也发挥了教育群众的作用。这可说是新歌舞戏的模型。将来自然可以按照这种方式(最好再求其洗练精简),多所创造。尤其是各处地方戏的优点和特色,更可以大量采用。程砚秋近来正在调查全国各地的戏曲,将来对于戏改运动,尤其是对于创造新京戏和新歌舞戏的工作,一定有很大的收获。”
1954年,张厚载接受时任上海市市长陈毅颁发的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聘书,抱病著述,写到1955年人生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