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上丛话
生活中的鲁迅(九)
“补树书屋”的
茶饭(图)
2024年10月15日  陈 武

  周作人在《鲁迅的故家》一书的第四部分“补树书屋”一辑里,有一篇《茶饭》,是说鲁迅住在绍兴会馆时吃饭喝茶的事,一篇只有五百来字的短文,却有三分之二是谈鲁迅与《新青年》的,只有末尾三分之一略强的文字是说茶饭的事:“平常吃茶,一直不用茶壶,只在一只上大下小的茶杯内放一点茶叶,泡上开水,也没有盖,请客吃的也只是这一种。饭托会馆长班代办,菜就叫长班的大儿子(算是听差)随意去做,当然不会得好吃,客来的时候到外面去叫了来。在胡同口外有一家有名的饭馆,还是李越缦等人请教过的,有些拿手好菜,如潘鱼、砂锅豆腐等,我们当然不叫,要的大抵是炸丸子、酸辣汤,拿进来时如不说明便不知道是广和居所送来的,因为那盘碗实在坏得可以,价钱也便宜,只是几吊钱吧。可是主客都不在乎,反正下饭总是行了,擦过了脸,又接连谈他们的天,直到半夜,佣工在煤球炉上预备足了开水,便径自睡觉去了。”

  这里的客,是指金心异,即钱玄同。在《茶饭》之前的两篇《金心异》和《新青年》中,钱玄同每次来补树书屋,都要和鲁迅喝茶长谈,谈久谈累了,便吃饭,再谈久谈累了,钱玄同才离开。鲁迅的第一篇白话文小说及其后的许多文章,都是在这样的闲谈和钱玄同的怂恿、催促下构思完成的。周作人在《金心异》一文中说:1917年6月间,张勋复辟之后,“钱玄同从八月起,开始到会馆来访问,大抵是午后四时来,吃过晚饭,谈到十一二点钟回师大寄宿舍去。查旧日记八月中九日,十七日,二十七日来了三回,九月以后每月只来一回”。再查钱玄同日记,1917和1918年钱玄同的日记不全。仅从现在日记查看,1917年9月24日日记云:“午后五时顷访蓬仙,就在他那里夜饭。八时顷访豫才兄弟。”9月30日日记云:“午后二时访蓬仙。四时偕蓬仙同访豫才、启明。蓬仙先归,我即在绍兴馆吃夜饭。谈到十一时才回寄宿舍。”这里的蓬仙即朱蓬仙,原名宗莱。《鲁迅全集》里有他较详细的注释:“名宗来,字蓬仙,浙江宁海人,留学日本时,与鲁迅同听章太炎讲学。归国后,任北京大学预科教授。”1917年10月13日日记云:“访周氏兄弟,谈到半夜才回寄宿舍。”再查看1919年日记,从1月7日至21日,短短十多天的时间里就访了三次。从日记中可以看出,钱玄同有过几次夜饭的记载,少不了都是叫广和居的炸丸子、酸辣汤。

  鲁迅在补树书屋的生活是简朴的,饮茶吃饭都很平常,周作人文中记述的也明白,叫两个广和居的普通小菜,就可待客了。鲁迅1912年5月初到北京时,吃饭都是东一顿西一顿一个人解决的,从大饭店到小吃铺都吃过,大饭店有北京当时有名的“八大楼”“八大居”等,有人曾作过统计,他大大小小吃过的饭馆,大约有60余家。周作人在“补树书屋”的《益锠与和记》一文中说:“部里中午休息,鲁迅平常就不出来,买点什么东西充饥,有时候也跑到外边来吃,在手边略为有钱的时候,教育部在西单牌楼迤南,不多几步就是西单大街,吃饭很是方便,鲁迅去的有两个地方,一是益锠西餐馆,一是和记牛肉铺,益锠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平常的一家餐馆罢了,和记在绒线胡同的拐角,也是平常的一家肉铺,可是楼上有‘雅座’,可以吃东西。它的肉铺门面朝着大街,但朝北的门可以出入,走上楼梯,在一间半的屋子里有两三顶桌子,吃的都是面类,特别的清汤大块牛肉面最好。这地方外观不雅,一般的士大夫未必光临,但是熟悉情形的本地人却是知道的。鲁迅往和记的次数也比益锠要多得多,每次必定拉了齐寿山同去,我想这地方大概是齐君告诉他的,我只记得有一次还拉了一个陈师曾同去,至于许寿裳似乎不曾同去过。”后来,和记关门以后,“鲁迅傍晚回到会馆,便吃那里的饭,除临时发起喝啤酒,茵陈酒,去叫广和居的炸丸子之外,有时在星期日叫佣工买一只鸡或肘子,白煮了来喝酒,此外添菜则有现成的酱肘子或清酱肉,以及松花即是南方的皮蛋,大抵也是喝酒时才添的”。

  看来,如今的外卖并不新鲜,早在鲁迅的时代就有了。关于去和记吃饭,鲁迅日记里有相同的记载,如1918年1月23日曰:“午二弟来部,并邀陈师曾、齐寿山往和记饭。”2月1日曰:“午二弟来部,复同齐寿山往和记饭讫阅小市。”3月15日曰:“午二弟至部,并邀齐寿山往和记饭。”4月19日曰:“午二弟来部,同至和记饭,并邀齐寿山。”5月10日曰:“午二弟来部,同齐寿山到和记饭。”12月6日曰:“午二弟至部,邀齐寿山至和记饭。”12月28日曰:“午二弟至部,邀齐寿山往和记饭。”这些记录,和周作人文中所记如出一辙。

  周作人在《鲁迅的故家》最后一篇《星期日》里,也是讲鲁迅的吃喝的,在记述鲁迅到琉璃厂闲逛之后,说:“从厂西门往东走过去,经过一尺大街,便是杨梅竹斜街,那里有青云阁的后门,走到楼上的茶社内坐下,吃茶点替代午饭。那里边靠墙一带有高级的座位,都是躺椅,鲁迅不但嫌它枕垫不洁,而且觉得那么躺着吃茶可以不必,懒洋洋的样子也很难看,所以他总是挑选桌子坐的,靠边固然更好,否则屋子中央的方桌也没有什么关系。泡茶来了之后,照例摆上好些碟子来,这与南京茶馆的干丝相同,是堂倌额外的收入,鲁迅不吃瓜子,总适宜地吃他两三样蜜饯之类,末了叫包子汤面来吃,那东西很是不差,我想和东安市场的五芳斋比较,大概是有过之无不及吧。”

  从这些记述里,大致知道鲁迅当年从初到北京,到搬至八道湾和周作人一家合住前的日常茶饭,读来还是有些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