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这个人喜欢和水打交道。听他讲,他小时候正值三年困难时期,没有东西吃,天天到河里摸东摸西。记得我爸曾跟我说,我大伯成婚的时候,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他就带着一点干粮,硬生生走好长好长的山路,到密林深处砍下粗粗的树当盖房子的房梁。早上出门,晚上12点回家,全凭两条腿。
我爸这人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喝点酒。他喝酒并非豪饮,往往去镇上的小作坊买点散酒。所谓散酒就是论斤称的那种,质量很一般,甚至会掺水。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多买,最多就是一斤。老爸的酒量很浅,他只有两种情况会喝酒:一是遇到了开心的事情,他拧开瓶盖,把瓶盖当酒杯,喝那么三四盖子,猛地咂摸一下嘴巴,然后夹上两筷子菜,就算是喝酒了;二是后来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有颈椎病,血脉不活络,散完步回来,便找出打的酒,又来上一盖子,又是狠狠地咂摸一下嘴巴,然后叹一口气,自顾自干活儿去了。
我爸年轻的时候性情还不是很乖张,经常带我出去转转,往水里钻,去山里打野兔子。那一年发大水,他跑去看水,还带着五岁的我。他不知道看什么东西入迷了,回头一看我不见了,这可吓坏了。等了几分钟,看见不远处浪头翻起,而我早已落水,幸好他手快脚健,一把就把我捞上来。每次听他讲这事我都想,要是没有那个浪打起来,是不是还有我都很难说。我爸就是这样,有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从小到大我爸都没给我讲过什么大道理,唯一念叨的话就是要我不要留在农村,我想这也不算什么大道理。他的言行就是标杆。他硬气、清白、倔,像我家旁边那条熟悉的小河,水声潺潺,清可见底。只是没想到他最后会随水而逝。
姐姐跟我说,那天倾盆大雨,什么也看不清。在殡仪馆看到躺在那儿的爸时,我就知道是他,虽然在冷库保存,但一股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工作人员说,这是非正常死亡,要加价,抬进去火化需用四个人,八百元外加一条烟,虽然只有不到50米的距离。最后我和几位亲戚把我爸抬进去,慢慢地他变成了一堆灰。
殡仪馆的事完成后,我还得负责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回家的路费。等我回到老屋,看到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我家那条老狗已经守了一个星期,门前的桂花树繁盛异常。那个四四方方的酒壶还在角落里放着,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装酒了。等大家都散了,我烧掉了爸所有的东西,整整烧了一下午。我在他落水的地方静默了好久,但我终究还要走。前几天梦到他了,别人帮我家修房子,他看着,开心得很,就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