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沿堤岸甬道悠然前行,风儿逶迤,鸟鸣啁啾。蓦然回眸,隔着铁栅栏竟看到一家庭院里,碗口粗的枣树上,密密匝匝缀满了圆溜溜的枣儿,青绿的、鹅黄的、红绿相间的,像一群欢笑嬉戏的顽童,挨挨挤挤在枝丫间你推我搡着荡秋千。阳光一洒,那光溜溜的表皮莹莹发亮,凝望间味蕾上便有一丝香甜袭来。倏然间,就想起家乡的那句民谚:“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枣儿甜蜜蜜。”这小蜜果如岁月的“芯片”,给我的心间储满了香甜和浓浓母爱。
幼时家乡的庭院里,就有一棵小枣树,这小苗儿也不知是我们随手扔下的枣核长出的,还是鸟儿衔来的一粒种子。这伴随我一起长大的小树苗,可是我童年的心尖萌宠。我时常学着大人为庄稼施肥浇地的样子,握着小铲儿将鸡粪埋入它的根旁。记得那个极寒的冬日,外面滴水成冰,连屋檐下都挂着冰溜子,我的小枣树在凛冽寒风中枝摇干抖,我从屋角拎起一块破棉絮,裹缠在它的细干上,还端着一葫芦瓢的热水浇于树下。母亲嗤笑道:“好娃哩,可不敢把树爱死了。”那时,我就把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爱得给揉搓死了。我那冒着“傻气”的童年,造的“囧事”一火车皮也拉不完。
冬去春来,当嫩叶间长出一粒粒小黄花,蜂喧蝶舞间,我的心儿也如花绽放,常拎个小蒲团,与小伙伴盘腿坐于树下欢快地抓籽玩。最喜看那枣花坠落之时,枝叶间挂出的一串串小青蛋,我常踮着脚尖扬起脸儿,如数天上的星辰般,颠三倒四地来回“点兵点将”,那大概就是我认数的启蒙之时。
家乡盛产一种肉厚核小,入口甜脆的马蔺枣。幼时跟随母亲走亲戚,席间喝上一口用马蔺枣烹制的“枣沫糊”,那滑润爽口之味,真是从舌尖香入肺腑。
十七岁那个祸从天降的疾风骤雨之年,我经历了第二次脊椎骨大手术,背部伤口处撕心的疼痛,常让我冷汗涔涔,麻木而无法动弹的双腿,牵连得身体所有器官都似浸泡在苦水中,我食之无味又体虚神恍。父亲从集市购来一箩筐红艳亮泽的马蔺枣,母亲随即撸起袖子做我最贪恋的“枣沫糊”:先将枣儿去核煮熟,用木槌捣成枣泥状,再将赤豆熬至汤红豆烂,淋入调好的面糊,加入枣泥。少顷,袅袅豆香裹夹着浓郁枣香蹿入鼻翼,入口满满的母亲的味道,呷一口泪盈满眶,那种有双亲疼爱的日子,再苦都能品出甘甜。
二十多年前,我在药王孙思邈故里,剖腹产生下我儿子,可因失血过多,一下子血红蛋白降至极低,在连续输血后依然不见好转。听一位老中医说,红枣能养血补气,那时我的警察父亲已撒手人寰,母亲竟用她极少的遗属补贴,给我买了两大盒色红味醇、价格昂贵的陕北极品大红枣。那段日子,她连蒸带煮,让我餐餐不离枣。听厂医说,“枣沫糊”受到过药王孙思邈的赞许和推崇,称其“长生枣粥”。母亲尽管已患了严重冠心病,行走都艰难,可她还是隔三差五就给我做工序繁琐的“枣沫糊”。
一年后,当儿子开始蹒跚学步时,我的血红蛋白竟恢复到正常。可让人料想不到的是,母亲却因脑溢血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又是一年“秋来红枣压枝繁”的收获季,那甜丝丝的枣香里,凝满了浓稠母爱与酽酽乡愁,当往事在心间波翻浪涌,一股亲情的暖流让我泪流满腮,枣儿香里母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