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路在何方──我们的西游记》，杨洁、王崇秋著，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

杨洁和王崇秋夫妇

杨洁和《西游记》主演

　　电视剧《西游记》自从1982年开始拍摄以来，几乎年年与全国电视观众见面，到现在已经三十余年了。它创下了电视剧播出率、收视率之最，甚至有人曾经建议主创为此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不仅是对82版电视剧《西游记》主创辛苦付出的认可和赞誉，也是对所有参与拍摄工作的人员工作成果的见证。

　　“《西游记》剧组的全体演职员是用当年唐僧取经的精神和毅力来完成这部巨著的。几年中，大家通力合作，甘苦与共，六易寒暑，饱尝艰辛！正是：一年年含辛茹苦经冬夏，几万里风霜雨雪处处家！”这是82版电视剧《西游记》导演杨洁对当年的拍摄往事最为深刻的感受。“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拼搏的年代，也是奋斗的年代，更是奉献的年代。拍摄《西游记》系列片，用去了六年的时间。这段时间，我和剧组的同志们一起，跋山涉水，含辛茹苦，往返于祖国的北国南疆，其中甘苦不胜枚举。”

　　时间久了，一切都在前进。杨洁导演感慨现在的事物变化太大，无论是电视特技的变化，还是电视剧的资金投入，她说：“我们那个时代的人也许都是些‘傻帽儿’，除去几位主演得到了他们辛苦付出后的回报以外，其他人虽辛勤劳动，却默默无闻。我无法忘记那个时代：那以艰苦奋斗的作风和无私奉献的精神为荣的时代，也是个开创的时代，是值得称道、令人怀念的。所以，现在我愿意把拍摄《西游记》的艰苦经历写下来，告诉人们，曾经有那样一些人是这样工作的。虽然只是挂一漏万、点点滴滴的记忆，却是对那个时代的纪念。假如能够引起今人的一点感动或反思，便达到了我的目的。”

　　《敢问路在何方──我们的西游记》是一本写法比较特别的书，全书中使用的第一人称“我”，并不是同一个人。全书分上下两篇。上篇三章的“我”，指的是导演杨洁；下篇三章的“我”，指的是摄像师王崇秋。前10万字，是杨洁站在导演的角度，讲述《西游记》的拍摄情况；后5万字，是王崇秋从摄像这一工种的角度，描绘电视剧《西游记》的拍摄手法和特技技巧。

　　王崇秋不仅是82版电视剧《西游记》的摄像师，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杨洁导演的爱人。“我将这本‘珍藏版’《敢问路在何方──我们的西游记》呈现给广大读者，一来是继续讲述杨洁导演未讲完的故事，二来是以此怀念我的爱人，也算是遂了我的心愿吧！”王崇秋表示，希望借此书，说出82版电视剧《西游记》台前幕后的故事，也是他与杨洁对广大“西游记迷”的深深谢意。

　　“2017年杨洁导演去世后，我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时常会想：人生于我，已无意义……后来，为了转移这种悲伤，在‘西游记迷’们的帮助下，我开了微信个人公众号‘西游记摄像师王崇秋’。杨洁没来得及讲的事情，我要替她都讲出来。”王崇秋说。

　　天降重任，敢问路在何方

　　“杨洁，要是让你把《西游记》拍成电视剧，你敢不敢接？”副台长洪民生在宣布了王扶林拍摄《红楼梦》以后紧接着的这句问话，就像在杨洁头上响起了一个惊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之后，杨洁冲口而出：“有钱就敢，为什么不敢！”洪民生立即接道：“好！局党委决定，由杨洁来拍《西游记》！”

　　杨洁没有想到洪民生副台长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的诺言，而且给她的是这么重大、辉煌的一个任务。“这是在1981年的11月份，文艺部的一个组长会上。当时不只是我，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宣布的消息震惊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么重大的题材居然给了我这个‘戏曲’导演！”

　　任务是接下来了，兴奋之后，冷静下来，杨洁发现自己身上挑上了一副千斤重担。《西游记》可不是一般的戏，它是一部脍炙人口的古典文学名著，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一块瑰宝。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在国外也广为人知。唐僧师徒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各种艺术形式，都有描绘他们的节目存在。杨洁要把它改编为电视剧，要塑造出一部全新的、完整的、由真人在实景中演出的、让所有观众都能认可的《西游记》，实在是个严肃而艰巨的任务。

　　应该从何处着眼？从哪里下手？“我认为要拍好《西游记》，必须忠实于原著。《西游记》原著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故事基础，但电视剧毕竟和小说不同，如何把《西游记》里上百回的内容改编、浓缩于不到三十个小时的电视剧中，我和其他两位编剧戴英禄、邹忆青取得了共识。我们采取八字方针──忠于原著，慎于翻新。”

　　有人认为，“人情味”这三个字与《西游记》这个神话故事无缘。但杨洁认为，无论什么戏，若是没有“情”，就失去了灵魂，所以必须着力刻画人物，浓墨重彩地描写人情。

　　《西游记》原著中成功地塑造了各种艺术形象，其中的主要人物都有鲜明的性格特征，无论孙悟空还是猪八戒，都具有人的思想感情。“孙悟空有情有义，爱憎分明；猪八戒是个有缺点的好人；沙和尚任劳任怨，见义勇为；唐僧是个凡人，真诚又坚韧。他们四人在取经路上的重重磨难中不断加深了师徒之情，还有家国之情以及儿女之情──这里有多少可做的文章！至于西行路上所遇到的妖魔鬼怪、君王臣宰，也都各有特性，各有真情。”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杨洁觉得所有这些人物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他的原型。

　　路在脚下，在荆棘中前行

　　“《西游记》的‘游’是一条贯穿线。从大唐景色到异国风光，环境的变化，表现了路途的遥远和取经的艰辛。”杨洁希望通过“游”字，把中国绚丽多彩的名山大川、名扬四海的古典园林、历史悠久的佛刹道观摄入剧中，增强它的真实感和神奇性，达到情景交融、以景托情的效果。

　　找到了景点，才能定下拍摄计划。“采景是现在每一个剧组都要做的工作，但在那时，就似乎非常特别。”杨洁预定的准备时间只有半年，必须几项工作同时进行，她把剧组的事交给副导演朱晓峰，让他继续找寻演员，等自己回来再确定；两位编剧突击写出试集《除妖乌鸡国》的文学剧本，杨洁则外出采景，同时还要在路途中选择合适的演员。

　　于是，杨洁组织了一个精干的选景班子，摄像师王崇秋、美术师彭曼丽、照明师孙永福、场记李诚儒、剧务小郑，加上杨洁，一行六人开启了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全国已知的和未知的名山大川、佛刹道观、风景胜地等路线的采景工作。两个月里他们跑了几千公里，几乎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发，火车、汽车、轮船、飞机，天天赶路，马不停蹄。

　　从取景到选角，杨洁历经艰辛，煞费苦心。《西游记》里师徒四人是主角，孙悟空又是最重要、最耀眼的中心。“齐天大圣”美猴王，这样一个人人喜爱的英雄是个猴子，所以，他在表演上要有猴子的特点，要有猴性，同时，要具有人的丰富的思想感情，还要有神的悟性和神通，也就是要在他身上兼备猴气、人气和神气。这个人应该到哪里去找？用武术演员、话剧演员，还是戏曲演员？杨洁犹豫未决。 “我觉得地方戏的表演比京剧更生活化，更易为人接受。于是，我打通了那位‘孙悟空’的电话，他就是‘南猴王’六龄童。”在六龄童老先生的介绍下，杨洁来到绍兴见到了章金莱，也是后来“孙悟空”的扮演者，“我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叫章金莱，很文静秀气，像个书生，是浙江昆剧团演员。”

　　提到剧中饰演唐僧的三位演员汪粤、徐少华和迟重瑞，杨洁感慨良多。“想起来，也挺有意思。三个徒弟，无论是动不动就吵着要分行李回高老庄的猪八戒，还是大闹天宫不服管束的孙悟空，都能踏踏实实、有始有终地完成自己的角色，获得了成功。而本应该是最坚决的取经人‘唐僧’（饰演者），却恰恰没有能坚持到底。他们有的更重视电影，有的更重视文凭，都离开了取经路，半途而废了。我在楼梯上偶然相遇的最后一位，却把取经任务进行到底，和这个电视剧一起成功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在·线·阅·读

　　险坠黄狮寨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向黄狮寨出发。在通向黄狮寨的路上，我们发现了很理想的《三打白骨精》的外景。有平缓，也有陡峭，既幽深曲折，又有小桥流水，给人以既优美又有些恐怖的感觉，真是个妖怪出没的好地方。

　　当时是春天，天气多变，我们爬山的那会儿工夫，就时而下雨，时而晴天，让我们着实领略了张家界的喜怒无常。但无论天气如何变化，张家界的美是无与伦比的。它忽而阳光灿烂，让人一览无余；忽而细雨靡靡，一切尽在湿润之中；忽而白云环绕山腰，像一条条飘舞的彩裙；忽而薄雾如轻纱笼罩，一切显得朦胧如梦。

　　上山的路，险峻而曲折，有的山涧窄得要侧着身子挤过去，有的地方还需要手脚并用爬过去。我们一路走，一路停下来欣赏风光，虽然看到的只是局部，已经让人惊叹不已。这一次爬山和黄山不同，没有感到累。那次只顾脚下，根本没顾上看景；这次是只顾看景，没有想到累。

　　我们爬到了黄狮寨的山顶，这是一处宽阔的地方，可以说是一处大的平台（当然不是很平）。这里是张家界的最高处，从高处看去，景色又不一样了：四面环视，一望无际，张家界的美景尽收眼底。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无论向何处看去都是山的林、山的海！每一个山头都是那样挺拔，那样奇特，真是举世奇观。轻盈的云带温柔地缠绕着山腰，婀娜而壮丽，我们仿佛站立在云端之上，忽然间，轻雾飘来，诸山都被笼罩，朦胧中若隐若现，真令人心醉神迷！哪位画家能有这么奇特的构思，画出这么美丽壮观的图画？只有大自然！我感觉自己到了蓬莱仙境之中。大自然啊，您是如此伟大而慷慨，竟把这样的无价瑰宝赐给了人间！

　　听说这山顶以前是土匪的主要据点，我感觉这真是对大自然的亵渎。现在他们消失了，找不到任何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山顶上只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里面有一对老夫妻，有人上山，他们就给做点儿吃的，不外乎山野风味和面条之类，我觉得颇有古色古香的味道。他们的小小茅屋和山上的景色融为一体，如诗如画，出尘脱俗。

　　等待给我们做面条的时间，大家也不舍得浪费。在这个山顶的四边，有许多小的伸出去的地方，能站几个人，有人戏称它们为“观景台”，站到上面去，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但它们纯粹是天然的，周边没有任何人为搭建的扶手、栏杆之类。

　　有一个“观景台”，稍微大一点，估计有十多平方米的样子。上面只有一株松树，很像黄山的“迎客松”，亭亭地迎风而立，非常优美。有好几个人都跳过去照相留影。他们叫我也过去，但是它距离这边的地面还有几步远，由一段窄窄的小径连着，这小径有如田间的羊肠小道，小径的两边就是悬崖。跳远运动员可能会一下跳过去，但我却要走上好几步，他们在叫我：“导演，快过来！”

　　黄文政扶着悬崖边的一株树向我伸手：“我扶着你，没关系！”对面的电视台记者也伸手：“我接着你，别怕！”王崇秋则力阻：“不要去！地湿！太危险了！”我没有听他的，伸手去拉黄文政的手，迈步就走向那条小径。没想到那斜坡上边覆盖着小草，下面的泥土是湿的，我刚踩上小草，就滑倒了，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向山下直滑下去，还踢倒了黄文政。刹那间我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我完了！他也完了！

　　奇怪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坐了下去。一股莫名的强大的力量抓住了我，阻止了我的下跌。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但不会是任何人，因为那时下滑的冲力大，谁也无法拉住我，谁也够不到我！大家都惊呆了，所有人一动不动。

　　黄文政是湘剧团的文武小生，有功夫，所以他灵巧地抱着树，凌空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地面上。吓坏了的人们这时才过来扶起我来。是什么力量挽救了我？我发现裤子后面左臀部被撕开了一个巴掌大的三角口！呢裤、毛裤，统统破了，为什么？这时我发现地上有一根断树桩，好像是新断的，上面伸出一根尖锐的粗壮树茬，还是白色的，就是它抓住了我，救了我的命！可是刚才怎么没有看见它？旁边也没有见到任何断掉的树呀？怎么我会跌在它上面？它怎么又忽然出现在这里？真是神鬼莫测，无法解释！难道是天上的神灵救了我，让我去完成我刚刚开始的事业？

　　下山的路上，我们走到山腰下面，那位宾馆负责人指着山顶对我说：“杨导演！刚才你就是在那里滑倒的。”

　　我仰头一望，天，好高！向下一望，好深！

　　他说：“要不是你命大，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了！”

　　我望着高高的山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是呀，真要是掉下来，这崇山密林，高山悬崖，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刚才还在为摔了一个跟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的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和鬼门关擦肩而过，开始后怕了。我十分感谢那个树桩，我相信真的是张家界的灵气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