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监利，我留下一段拍摄的视频。每次随行摄制组，行旅匆忙之间，就连拍照都很少，有专职摄影师在侧，我也没想过用镜头记录行程。这次可巧，我的手机里留下了长江鄢铺渡口及其附近的景象，在若干时间之后，它无意间记录了我们的身影，也记录下来难忘的亲切的画面。

　　渡口的大船，载来长江对岸湖南华容的车辆与行人，货车、汽车和摩托车绵延数十米之长。这个华容在隋朝才称华容，而监利的古容城地域曾为州陵县和华容县，关羽义释曹操的华容古道仍在，也正是那个时期，在华容归属东吴之后，因其乃是鱼米之乡，西北境内又曾产盐，监盐渔之利，故而划出监利县，至今未更其名。这个位于江汉平原人口多达160万的大县，土地广阔而富饶，2020年由县改市。

　　我拍摄的镜头之中渡口一侧，是长江边的秋日，景色如同春天，岸上有人聚会烧烤，又在暮色之中回归，渐次出镜，走过树梢上的夕阳，如同一幅丰子恺的画。一片泥滩之外，是江边停泊的船，还有缓缓移动的船。对岸是一座山，名叫桃花山，那又是石首的地界，但山青如黛，近在咫尺一般。对岸距离岳阳也不很远，君山，还有八百里洞庭，都在旁侧，只是我们肉眼不能及而已。

　　湘鄂交界，江湖交汇，长江与洞庭之外，此地还有汉水和洪湖。也正是在这里出现了湘鄂边革命根据地与洪湖革命根据地。我们此行是来寻觅柳直荀的踪迹，在长江取景凭吊一番，就是为查考当年他所在根据地的地貌。我们转天即到湘鄂西根据地首府曾经所在地周老嘴寻访，那里是他的殉难地，现有他的陵园。

　　柳直荀与此地缘分匪浅。早在1928年初，党中央即决定他加入湘西北特委班子，到湘鄂边界发动群众，但因故没能到任。就在那年，他因中苏交通中断滞留在天津任顺直省委秘书长，而贺龙、周逸群、邓中夏等开创了湘鄂边革命根据地，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后柳直荀从天津离开，到达上海，未久于1929年冬天调任中共湖北省委书记，并任中共中央长江局秘书长和中央军委特派员，又开始了在湖北的革命生涯，转战于长江北岸。

　　1930年，洪湖革命根据地创立，红二军团成立，柳直荀任政治部主任兼红六军政治委员。在我的印象里，柳直荀一直是毛泽东词句“我失骄杨君失柳”中的那个“柳”，烈士的形象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再后亦是白面书生、地方干部，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是一名红军高级军官，游击斗争于湘鄂西革命根据地。

　　湘鄂西革命根据地是中共三大苏区之一、三大主力红军发源地之一，主要有湘鄂边根据地和洪湖根据地两个板块，但它还包括巴兴归、襄枣宜、鄂西北、鄂北、荆当远、枝宜、洞庭湖特区等地。它的地域宽广，鼎盛时期曾覆盖58个县市，面积4万平方公里，人口370万。监利县在洪湖之西，自然属于洪湖革命根据地的范围，红二军团在监利曾开办一个军事政治学校，柳直荀曾到军政学校讲农民运动问题。那时，他曾经调寄《江城子》，写下一首词：

　　“共产光明好主义，打土豪，均田地。男女平等，同唱幸福曲。有志青年快起来，向黑暗，猛攻击！同志切莫再迟疑，不贪生，死何惧？洪水滔天路漫漫，洒热血，染红旗！”

　　这首词真的是一首歌词，它使用的虽然是旧词牌，创作的却是新生活，传播的是新思想，它的题目是《红军跑步歌》，从字面可知，这是一首队列歌曲，即边跑边唱，寓教于乐并于节奏之中。词写得朴实、具体，同时又激情、鼓舞、通俗易懂，如同口号，对于战士不仅能够起到教育作用，也极富于精神启蒙。“洪水滔天路漫漫”，也正是当年红军战士在洪湖地区进行艰苦斗争的写照。我看过柳直荀的传记资料，在那几年里，他作为红军的一员，曾经铲除土匪武装，正面攻打长沙，深入开展游击，很大程度投身于军事行动中，还直接参与了开辟鄂西北革命根据地的任务，担任中共鄂西北临时分特委书记兼房县县委书记。

　　柳直荀的战友周逸群也有一首词作传世，这是一首《望江南》，词曰：“波浪涌，日夜不休闲。淘尽英雄无数代，大汉友谅亦渺然，只剩好江山。洪波起，浩瀚水连天。破浪迎涛人出没，梭镖林立旗无边，洪湖任流连。”

　　这首词上阕说古，下阕则描绘了当时以洪湖西岸监利为中心、以周老嘴为红色首府的湘鄂西根据地的革命斗争。这是我们转天要去凭吊的地方，五条河流交汇的一座古镇，俗话说是五龙捧圣，也可见这块根据地的特点确实是河湖港汊纵横。1931年，组建中共中央湘鄂西分局，成立中共湘鄂西省委、省苏维埃政府、省革命军事委员会，周老嘴遂成为湘鄂西苏区首府。

　　一条老正街，两侧保留着白墙黑瓦的古建筑，青石板路绵延，户门大敞，安居乐业。而历史与之重叠，说是“家家住红军，户户设机关”的话，并不夸大，因为在多处房门或者房侧都挂有党政军各种机构的牌子，有五十余处红色遗址，令参观者目不暇接。此街94号，是周老嘴革命根据地纪念馆。此处是一户大的宅院，我们进入其内，也只是走马观花，没有深究细研，颇为遗憾。柳直荀的旧居是红军第二军团曾经的总指挥部旧址，在镇子的僻静处，人迹罕至。我们在门前徘徊，久久怀思不已。

　　1932年在扩大化的“肃反”中，柳直荀被错杀于周老嘴心慈庵。这里后来修建了烈士纪念园。

　　此次寻访拍摄一直陪同我们的是当地的李光荣老师，他原是周老嘴镇上直荀中学的教师，后来调入机关并一直从事柳直荀研究，写有专著。他带我们摄制组到镇机关的院子里吃了工作便餐，只是在一个小食堂，主人不作招待，客人也不拘束，大家埋头自吃。我记得菜里有一小虾，现在忘记是河虾还是湖虾，我权当那是洪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