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之议无不靡 

　　何元锡评论道：“这种诙谐正是铠甲，以下六句‘戮心’之词，连珠弩箭，激射而出，贯于一的。真是绝妙好文。”钮树玉摇头叹道：“无此‘六心’还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非不分、无肝无肺的酒囊饭袋、行尸走肉？朝野如此，岂是社稷之福？”自珍听着朋友们的议论，只是微笑，并不开口，至此才说：“这才正符合高居九重的圣天子的心思呢！” 

　　语惊四座，众人哑口无言。良久，李锐才说：“璱人慎言。今日座上诸位都是挚友，剖心沥胆，原也无妨。易地易人，望千万不要说这种激愤之言。” 

　　自珍笑道：“小弟这话，并非无稽之谈，原可稽诸高宗实录。乾隆皇帝曾经明明白白地对臣下说：‘朕以本朝纲纪整肃，无名臣，亦无奸臣。何哉？乾纲在上，不致有名臣、奸臣，亦乃社稷之福尔。’这既无名臣也无奸臣，还不都是些不好不坏亦好亦坏的庸碌之辈？皇帝喜欢的是这种奴才，才能卓荦之士岂能不被‘戮其心’？”大家又是一阵沉默。王昙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诸位都知杭大宗杭世骏吧？当年以翰林被荐为御史，照例要进行殿试，只说了一句‘朝廷用人，宜泯满汉之见’，就惹得乾隆皇帝龙颜大怒，下旨交刑部严议。部议当死。多亏侍郎观保奏曰‘是狂生，当其为诸生时，就喜放言高论’，皇上才降恩赦免死罪，罢职归里。‘仗马一鸣，立断草料’啊！” 

　　何元锡接口道：“岂止立断草料？性命堪虞啊！乙酉岁，高宗皇帝南巡，杭世骏奉旨迎驾。皇上问他：‘汝何以为活？’对曰‘开旧货摊’。皇上又问‘何谓开旧货摊’，世骏说：‘买破铜烂铁，陈于地上卖之。’皇上大笑，御笔亲书‘买卖破铜烂铁’六字赐给他。后来乾隆皇帝第四次南巡，见迎驾人员的名单上还有杭世骏的名字，就对左右大臣说，杭世骏还没有死吗？当天晚上世骏回到家里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大家听得又是一阵沉默。自珍终于打破沉默：“这就是‘无八百年不夷之天下’的道理啊！‘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易经》之言，千载哲理啊！”自珍声若铜钟，越说越激昂。众人看时正是《乙丙之际著议》第七篇的内容。 

　　王昙在上海道台衙门勉强住了一日，执意要走。他临别挥泪对自珍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自忖将不久于人世。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老马识途，望贤弟以杭大宗为鉴，更不要重蹈愚兄覆辙。” 

　　团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