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年轻时从事教育工作,从小学校长到中学校长,换过七八个学校,但大都不在本村,最远的地方离家有30多里地。母亲在家务农,带着我们5个各差两岁、只会张嘴吃饭的孩子,要挣工分养家,要挑水做饭打草喂猪,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一天到晚累得腰酸腿疼。为了多分担一些家务,最大程度减轻母亲的负担,父亲放学后尽量地往家赶。而为了不耽误上班,只有起早贪黑,早早起床。
当大公鸡叫过三遍,窗外泛出微微晨曦,父亲的生物钟就把他叫醒了。他摸黑穿好衣服,“吱吜”一声打开大门,叮叮当当挂上水桶,先到十字街口的砖井去挑水。满满两大桶水,把扁担坠得吱吱呀呀响,父亲迈开大步一路流星。一趟又一趟,灌满一大一小两个水瓮,装满所有的盆盆罐罐,再存下最后一担。父亲必须要把家里的水备得足足的,因为赶上有事或者天气不好,他不知几天才能再回家。这时,天刚刚大亮。父亲洗洗满头的大汗,简单吃口饭,就该骑车去上班了。这还是正常的日子。若是冬天昼短的时候,父亲忙完这一通,几乎所有的人还在做梦,而父亲已披星戴月走在上班的泥土路上了。
吃公家饭,父亲有节假日,可他照样起得很早。猪圏该起该垫了,院里的小菜畦该打理了,房顶的裂缝该修补了,母亲的缝纫机该修理了,哥哥的自行车该换胎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在等着他干。若是农忙季节,父亲还要帮母亲完成割麦子砍玉米刨红薯之类的重体力活。任务一项接着一项,事情一件赶着一件,不起早哪行啊?!父亲就像上满劲的发条,两眼一睁,忙到熄灯。
好不容易盼到子女一个个长大成人,先后成家立业,累出高血压心脏病的父亲申请了提前退休,可他依然是每天早早地起床。虽然吃的是“商品粮”,可父亲骨子里热爱农村、热爱土地。他把母亲和我名下的责任田当成了他的自留地,闻鸡起舞,耕耘稼穑,春种秋收,夏管冬藏,把三亩多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一个普通农家的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为了减轻我们兄弟姐妹的负担,父亲母亲还主动承担起照看下一代的任务。人到中年的父亲,真是起得比鸡还早,活得比牛还累!
及至老年,我们“剥夺”了父亲下地干农活的“权力”,孙辈们也一个个远走高飞,不用他和母亲再照顾。多年养成的早起习惯,父亲还是没有改变。每天早上,他围着村子转转,到哥哥的地头看看,把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拾来的干树枝在墙头边堆成了小山。父亲85岁那年,做了两次大的手术,从此变得步履蹒跚,手中离不开拐棍。可他还是坚持每天早起,坐在门口的平台上,雕刻一般默默地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直到他88岁辞世前的那一天……
也许,对父亲而言,早起是一种习惯;但在我看来,他分明把早起视为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化为了对生活、对家庭无限热爱的实际行动。我最亲爱的父亲啊,大爱无边,大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