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白大王”郑逸梅所作《花果小品》一书,2024年6月由中华书局再次出版,并由责任编辑胡正娟女士收集、增补郑氏散见于其他出版物的文章41篇,可以说是郑逸梅谈花论果的文章收罗最丰富的一个本子。
该书最早在1935年由中孚书局出版,后来又由华夏出版社在1988年、中华书局在2016年先后再版。最新版中增收了4篇郑逸梅谈此书写作、出版缘起的文章,让我们知道了该书的成书与园艺家黄岳渊,作家、翻译家和园艺家周瘦鹃都有关系。
比较郑逸梅与黄岳渊、周瘦鹃这三位名家,可以说是各有千秋。黄是民国时的园艺专家,先是在上海真如西北的三千里村建有一园,人称“黄家花园”(以下简称“黄园”)。后因日寇在1937年进攻上海,三千里村的黄园被毁,于是又在高恩路(今高安路)另建新园(今上海第五十四中学即其旧址)。黄岳渊与其长子黄德邻合著有《花经》一书,是一部园艺学专著,代表了民国时期园艺学的最高水平,文笔亦颇可观。童年时我见祖父书架上有一部,经常取观,对我有很大影响。
郑逸梅因为喜欢花果,和黄岳渊认识后就常有来往。他在《漫谈〈花果小品〉》一文中写道:“我谈花说果,无非受黄岳渊的影响。”又写黄园在搬到高恩路后,因距离较近,他几乎每星期日都去。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写成《花经》后,还曾请郑逸梅和周瘦鹃帮忙校订,所以郑氏和《花经》的出版也有些关系。
郑逸梅在书中多次写到去黄园观花的情景。比如在《菊花》一篇中写黄岳渊爱菊,在黄园中植有菊花一千多种,秋日菊花盛开时,黄邀友人前往观赏,郑在黄园得见名贵的菊花“十丈珠帘”(又名“十丈垂帘”),花色雪白,花瓣细而下垂,长度可达一尺。这种名菊我也养过,花瓣极为细长,枝条很细弱,必须小心用竹竿裱扎扶持,不然植株就会倾倒。花瓣要养到一尺长,极为困难,要加以细致的管理,由此可见黄岳渊的艺菊水平是极高的。
另一个促成《花果小品》出版的则是周瘦鹃。郑与周本来同为南社社员,互相交好,而周又爱好花木,尤擅盆景种植,也是黄园常客,两人常常在那里见面。郑受黄岳渊、黄德邻父子著《花经》的启发,也在刊物上写了大量关于花果的文章,他说周瘦鹃见到这些文章后,就“一再怂恿我,把这些评花品果的作品,汇集刊印一书”。周在园艺实践方面要弱于黄岳渊,毕竟他是著名的鸳鸯蝴蝶派文人,文学是他的主业;但他在园艺方面又要强于郑逸梅。周瘦鹃在苏州建有一个小花园,因为深爱紫罗兰,将其命名为“紫兰小筑”,又将他的书房取名为“紫罗兰庵”。我在童年时就读过周瘦鹃的《园艺杂谈》,是一本薄薄的小书,内容比较单薄,文字我觉得有些清浅寡淡。前段时间又购得他的《花木丛中》一书。周作为文学家的成就,要高于他作为园艺家的成就。
相较于黄岳渊和周瘦鹃,郑逸梅在园艺实践方面是最弱的,他自言“一天到晚埋首故纸堆中,没有很多时间来栽培灌溉”,但是他博览强记,善于抄撮旧书,再加上自己的耳闻目见,连缀成文。
郑逸梅读书极多,但喜读的不是五经与正史,而是笔记小说,里面的很多小故事他都能信手拈来。而且交游又极广,所以书中有许多同时代文人名士的逸事。虽有“补白大王”之名,给人的印象是他写的多是“豆腐干文章”,但其实《花果小品》里有些文章篇幅相当长。他名字中有“梅”字,而且又爱梅,所以《花果小品》以《梅花》为第一篇。
此书中虽记有不少花木的栽培繁殖之法,但多引自他书,未经郑逸梅本人亲身实践,更有一些“民间偏方”之类的所谓窍门,今天来看,仅具娱乐价值。比如写瑞香的扦插法:“芒种时剪取嫩条,破开,置大麦一粒,用乱发缠缚,插入土中。”又如写对兰花刚出土的花苞的保护:“宜用虫茧,剪开一端,去其蛹,以套于兰蕊。”这里的“虫茧”指的是袋蛾(又称蓑蛾)的幼虫吐丝黏合枯枝枯叶所结成的袋形的巢,以前在上海很常见,可以随手从树木上摘取,现在很少见了。其实一般兰花的花苞并不需要如此保护,只有色花的花苞,为使开花时颜色鲜艳,可以套以纸筒遮光,这还有助于花秆拔长。
书中又收集了一些赏花之法,虽多出自他人,我觉得也是很有意思的材料。如记书画家贺天健曾云:“梅宜静观之,更宜于山深林密中观之。”写桃花:“桃宜与竹伍”;“桃决不能与柳并栽,二者相映,未免失之于俗”。写梨花:“梨宜月下窥之”;“又宜于雨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