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上丛话
《林希自选集》新读(九)
近代城市化的
艰难历程
2025年04月22日  艾翔

  林希以津味小说闻名,他笔下描绘了丰富的天津人物和天津民俗画廊。他的笔触纵横于天津的老城、租界、码头,他在小说中兢兢业业构建着虚拟空间中的天津城。当然,天津城从传统到近代化的过程,也被林希笔下的丰富细节所保存,在艺术价值之外呈现出卓越的文献价值。

  《小哥儿》分为上中下三部分,写了纨绔子弟侯宝成的三个生活断面,设计颇为精巧。上篇写侯宝成的吃喝玩乐,巧妙引出了当时国内民众不习惯西餐却盲目崇拜西餐的滑稽场景,表面上是接纳了,但还需要一个消化吸收的过程。作为整部小说承上启下的部分,中篇写了一个非常传统的市井故事,侯宝成对斗蛐蛐的精通令曹四公子刮目相看,并主动结交,这便有了下篇曹四支持侯宝成做石油生意,从美孚与德士古的挤兑中冲杀出来,却被军部以占用军费为由抄家最终败北,甚至入狱的故事。作家的设计可谓精妙,从故事层面来说,以三个生活断面表现三个阶段,相对独立又彼此连贯,艺术性拉满。从思想层面来说,用市井的斗蛐蛐连接吃西餐和办洋行,无论是表现当时尚不深入的层累式近代城市化状态,还是传达近代化与城市化不可避免要深深打上本土的烙印,都是颇具深意的。

  洋行与买办是近代天津的重要元素,也是林希创作的重要着眼点,《小哥儿》里没有深入的内容在《格涩》中被进一步展开。在这篇作品中,“格涩”一语双关,既作为方言形容德古士油行经理格赛的性格,又是对英文发音不准的市井生态的善意嘲弄,因此“格涩”这个题目本身就是20世纪20年代城市近代化的隐喻。小说展示了近代天津的先进,不只是物质层面,还有人的视野。侯家把天津市的达官显贵聚集起来,一切配合侯大爷即将开展的生意,直接在交通、治安甚至税收等方面给予优惠待遇,令英国人惊喜过望,似乎不是天津卫看到了西洋景,而是外来者在天津大开了眼界。但是侯老太爷并不知道收手,最后因为赠送珍贵文物进一步扩大了文化差异的影响,直接把格赛经理吓跑。传统并不那么好丢弃,近代化也不是说有就能有,这便是林希小说的认识论意义。

  近代化不仅包括经济方面的内容,自然也少不了政治方面的内容,《天津胖子》就展示了北洋政府特定时期的神奇操作。大沽口海军大学选择王学礼,乃是因为各国海军大臣体态都颇为臃肿,便认为越胖的人越有号召力。这明显是近代化伊始,本土逻辑揣摩不透近代政治运行逻辑,于是仅从表面观察进行臆断,体胖不是选拔标准,乃是选拔的结果或者附属物,本末倒置的滑稽效果昭然若揭。在这一连串的闹剧中,王学礼虽然参与了近代化的各个过程,却从始至终都是处在被动位置,既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任何可选择的余地。林希在将这幅近代化的漫画绘制出来的同时,还不无戏谑地分析了现状成因。科学对于当时的人来说门槛高,倒是民主在他们看来只是跟过去换汤不换药的一个概念,并用“变戏法”类比,更具可操作性,加上军阀混战的背景,还容易成为有些人攫取利益的工具,由此就不难理解王学礼上演的滑稽戏和悲剧了。当然林希也同样客观地陈述了近代化和城市化背景下的天津,王学礼同侯大爷一样,虽然不学无术,但近水楼台,外国的语言、习俗、历史和艺术都能说出个一二,租界内的环境虽然并非理想化,但毕竟也好过曾经的脏乱差。

  在近代化和城市化的道路上,天津属于最早的一批探索者,在这个过程中有经验,也有教训,有喜剧,也有悲剧,有新鲜和便捷,也有苦涩和困顿。林希如实记录下了这段历史,并以艺术的方式重新赋予这段历史中的人物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