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胶东半岛，在日照市岚山区渔港访问时，官草汪村的一位老乡，送给我一对憨态可掬的小泥老虎。离开家乡、远离童年很多年了，捧着这从小就十分熟悉和喜爱的小玩偶，真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儿时的光景仿佛又上心头。回到武汉后，我把这两只来自家乡的小泥老虎摆在书桌上的电脑边，两只小小的泥老虎，每天都瞪着黑亮的眼睛，看我读书和写字。
泥老虎，又名“泥叫虎”，是我的家乡胶东半岛农村逢到年节时，在集市上常见的一种民间儿童玩具。过去的年代里，这种属于乡村儿童的小玩偶价格便宜，即使生活再拮据的家庭，逢年过节时，也会给小孩子买回一两个，作为年节礼物。现在，这种可爱的泥塑小玩偶已经变成了比较稀罕的“非遗”工艺品，价格当然也不菲了。
泥老虎的身子是用具有黏性的泥巴捏成的，干透后，再涂上色彩鲜艳的颜色。身子、脸面是纯白色的，脑门是亮黄色的，眼睛、耳朵是黑色的，眉毛、鼻子和咧着的嘴巴是鲜红色的。亮黄色的小脑门儿上，一定还要画上一个代表老虎威势的“王”字。每一只泥老虎形态不一，但大都形象拙朴，憨态可掬。脑门上的“王”字，咧得有点夸张的大口，还有炯炯有神的眼睛，逼真地显示出了“山林之王”威风凛凛的特性。
童年时代在胶东农村生活和念小学时，每逢年节，我和小伙伴儿们的手上，都少不了一只泥老虎。伴随着泥老虎玩具的，还有一首有趣的童谣：“小孩小孩你别哭，你爹去了登州府。花啦棒，泥老虎，咕嘎咕嘎两毛五。”最后一句“咕嘎咕嘎两毛五”，描述的是泥老虎发出的声音，还有它在集市上的价钱（旧时的价钱）。
泥老虎还会发声吗？会的，要不怎么又叫泥叫虎、皮老虎呢？原来，小老虎泥塑的身子分为前身、后身两部分，中间用结实的牛皮纸糊起来，粘连成一个整体。皮纸糊住的“肚子”里，事先安放了一个小小的竹哨，密封的皮纸就像一个小小的气囊。只要把小老虎的前身和后身不断地拉动，皮纸的气囊里面形成流动的气息，就奏响了里面的小竹哨，发出“咕嘎、咕嘎”的声音。这样看来，一只小小的、会发声的泥老虎，是不是跟手风琴的发声是一个原理？
胶东半岛不少县份的民间手艺人都会制作泥老虎，但最为有名、可能也是最早的泥老虎产地，出在高密县的聂家庄。多少年来，高密县里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聂家庄，朝南门儿，家家户户捏泥人儿。”有人考证过，聂家庄捏泥人儿、包括做泥老虎，早在明代或更早些时候就开始了。
最近我看到一本《泥老虎》的图画书（朱文庆著，王祖民、王莺绘画），才知道聂家庄的泥老虎是有“来历”的。聂家庄很久以前流传着一个民间故事，说的是离聂家庄不远的百脉湖里，有一头湖怪，湖怪把湖水占为己有，让世代靠着这片湖水活命的聂家庄人和周围百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旱灾。聂家庄里有位善良的老人，曾救助过一只受了伤的老虎。老虎知恩感恩，一次次前来报恩，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帮助和解救了受到凶恶湖怪侵害的聂家庄百姓。可是有一次，老人找遍了整座山林，也没有看见老虎的影子。想必老虎一定也有自己的寿限。怎么办呢？出于对好心的老虎的感念，老人就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什么办法呢？民间故事里是这么描述的：
老人来到湖边，满脑子都是老虎打湖怪的样子。于是他俯身挖了一团湖泥，不知不觉捏出个宽头大脸方鼻阔嘴的老虎形状。接着他掐下一小截儿芦苇秆，做成一只苇哨，再掰开虎腰，把苇哨塞进老虎肚子里，又找来一块旧羊皮糊在虎腰上。这样，虎头和虎身就连起来了。老人一推一拉，泥老虎就发出了“咕嘎咕嘎”的叫声，再一推一拉，又“咕嘎咕嘎”地叫唤起来。
回到家，老人把泥老虎涂成白色，又细心地勾画出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这样，一只威风凛凛、神气活现的泥老虎就做好了。从那儿以后，泥老虎的叫声就在聂家庄里回响着，也在离村子不远的百脉湖上空盘旋着。躲在淤泥里的湖怪听到叫声，以为是山上的老虎又来了，就吓得瘫在湖泥里，把肚子里的湖水哗啦哗啦全吐了出来。有了湖水，聂家庄和周围村子的旱灾消除了，从此，泥老虎就成了家家户户的“镇宅虎”，也成了老人和小孩子们的“保护神”。
这个民间故事不仅道出了泥老虎的来龙去脉，也让一代代孩子明白了，小小的泥老虎玩具的背后，还有老爷爷救虎、老虎报恩、老爷爷对老虎的感念这样的美德故事和善爱、无私的情怀。
由聂家庄泥老虎，我也想到家乡胶东的许多民间手艺和手工杰作，如小孩子的虎头鞋、虎头帽，老婆婆和小媳妇们绣的烟荷包、纳的花鞋垫，还有民间的木版年画、剪窗花、花笸箩、花饽饽、饽饽榼子、玉米皮编织，等等。它们大都有着朴实无华、大巧若拙和大智若愚的神韵。造型上，往往是憨态可掬但又不失方正与威严；着色时，往往都是鲜艳和绚丽中又不失温和。这些优秀的民间传统手艺和手艺杰作里，无不蕴含着“润物细无声”的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价值。
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延发展，从来就离不开优秀传统文化的有力支撑。包括民间故事、民间手艺在内的传统文化，自有独特的情怀、气度、风骨和韵味，也有着清晰和明亮的是非、善恶判断，有着清晰和明亮的“价值观”。从聂家庄泥老虎这个小小的民间儿童玩具身上，不也透出了中华文化的智慧和美德懿风的神韵吗？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与自豪，不正是由这样一丝一缕的美德、智慧、神韵叠加和累积起来的吗？
图片由徐鲁、朱文庆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