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 臂

　　不要紧，这只是一具肉身

　　臂膀残破了一点点

　　我劝慰自己，卸下术后绷带

　　像卸下了苦苦寻觅的半生圆满

　　

　　天最黑时，维纳斯将眼泪变成良药

　　为我洗去命中浮尘，洗净万缘

　　为受伤的天使接上断翼

　　载着我仰望的那轮红日

　　飞向蓝天

　　日子就不再落入深潭

　　

　　我站在睡熟的老母亲身旁

　　一遍遍问怎么办

　　怎样靠这残破之臂

　　托起一个古稀老人孤独沧桑的余生

　　在她醒来之前学会发自肺腑的笑

　　怎样靠这残破之臂

　　连根拔出悲欢之后的疼痛与清醒

　　最后留下遗忘

　　怎样靠这残破之臂

　　亲手为自己戴上一顶红盖头

　　嫁给头上的太阳

　　

　　黎明时分，我试着举起手臂

　　每举一次，就揭开一遍盖头

　　交出一次清白

　　朝阳和落日更迭不息，引我走向红毯

　　走走停停

　　直到我再也交不出什么

　　

　　今夜无须光照

　　乌云堕入长夜，下起微微细雨

　　让我涟漪如镜的梦

　　可照见内伤

　　

　　我比白天更加敏感

　　那扯不断的白月光，擦不掉的朱砂痣

　　终究黯淡下来

　　但我必须明媚

　　一次次避让心中的那场风暴

　　追赶先于我醒来的诗行

　　跟着每一个字撕心裂肺，唤太阳

　　

　　今夜，无须光照

　　流过泪的诗眼

　　正摸索着灌溉一朵待放的蓓蕾

　　催开它，花香弥漫在长亭外、古道边

　　

　　今夜，无须光照

　　彻骨的病痛压住一切电闪雷鸣

　　令我如此醒目，又如此茁壮

　　我不再徘徊开或者败

　　只将这漫天星宿当作一段隐去的

　　留白

　　待一个恰当时机，庄严宣布——

　　天亮了

　　

　　大道春光

　　我从五大道的一段缤纷跑向另一段

　　用百年叠加的春光，催开一世海棠

　　

　　一群年轻人雀跃着延展每条街的

　　远方

　　我只顾预约一段花期

　　引来蜜蜂

　　还要时刻担心体内涌动的暗潮

　　淹没一首长诗

　　

　　担心这路途如墨，在我苍白的病案上

　　诊断一个方向不明的春天

　　我要学会自救，趁着夜色未深拉长

　　脚步

　　迎风吸吮一树一树花蜜

　　将自己黏在其中一条大道

　　

　　将古老的店铺、故去的名字磨成珍珠

　　照亮熠熠生辉的春天

　　足以让我拓宽五条大道

　　找到最暖最亮的出路

　　足够我循环往返

　　每走一步，都浓缩一辈子

　　重复着励志与沧桑的宿命

　　

　　此刻的大道已无须装扮，自成粉色

　　路过我的人

　　正与花开不败的春光

　　不期而遇

　　

　　氧 化

　　锃亮的银手镯褪去体温

　　氧化一半生活

　　另一半在身体的锈迹里

　　逼出时光的黑，自动反白

　　

　　我不敢擦拭

　　情愿再一次被情感沦陷

　　包括被故乡倒流的河水盥洗

　　被奶妈甘甜的乳汁重新喂养

　　被无果的爱情辜负

　　被逝去的亲人逐一舍弃

　　最终被模糊的记忆碎片掩埋

　　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切圆满都是拼接而成

　　是思念的瘾和殇

　　就像我不忍抹去，即将断于手镯接

　　口处的

　　那种执念。重复着掰开，又用力合上

　　想象着将人间美好戴在手上

　　独自欣赏

　　

　　直到无力承受一场离别时

　　深夜被最先氧化

　　偌大的舞台依然在既定处拉开黑色

　　帷幕

　　等待我发出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