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紫书 《余生》

　　“像蝴蝶驻足于锋利刀刃——《余生》新书分享会”在北京举办。活动由十月文艺出版社主办，抖音“大有学问”项目特别支持。学者、评论家张莉，作家文珍，媒体人傅适野与马来西亚华人作家、《余生》作者黎紫书，就微型小说的创作技巧、都市经验的书写方式等问题展开探讨，与现场读者分享了人生经验和写作心得。

　　黎紫书1971年生于马来西亚，其代表作长篇小说《流俗地》好评颇多。《余生》收录了她创作的71篇微型小说，取自庸常琐事、描绘世事人情、挖掘人性幽微，极具阅读趣味。

　　写微型小说

　　要学会舍弃

　　很多读者因长篇小说《流俗地》知道黎紫书，而《余生》则是一本很短的书。谈到创作这些微型小说的动机，黎紫书说：“很多年前，我有两年半的时间住在北京，接受了一个专栏的约稿，编辑说，你能不能每期提供一篇1000字以内的文章？我误解了，以为要写小说，所以死命地写，每期写一篇，觉得很困扰。因为之前我没有认真看待过微型小说这个文体，怎么写才能让自己和读者都满意？”

　　黎紫书想开阔视野，在网上找到一个“小小说作家论坛”，很多爱好者在上面发布作品，她每看完一篇，就忍不住点评一下。“在不断评论别人作品的过程中，我梳理出自己对微型小说这个文体的想法——要懂得舍弃、懂得谦卑，你要成全小说，而不是让小说成全你。”

　　小小说作家论坛举办同题创作比赛，题目是《味道》，黎紫书一开始没参加，但看了别人的作品，觉得特别不对劲。“几乎每篇作品都跟味道没关系，只是，下面那些评论说很有爱情的味道、很有现实生活的味道。我就说，这不叫同题比赛，这叫无题比赛，写什么都行。因为这个缘故，我写了《春满乾坤》。”

　　《春满乾坤》讲了一个年夜饭的故事。前面写得不像小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直到最后出现反转——大家在一起吃年夜饭吃了很多年，今年的年夜饭，不是妈妈做的，但居然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吃出味道。

　　微型小说通常会在结尾“反转”，但黎紫书的与众不同在于，她不强求反转，而更侧重于给读者带来心灵的触动，由此打开了微型小说的格局。

　　评论家张莉说：“黎紫书捕捉到的倏忽一瞬的东西特别有意思，她写的是各种生活理念、时代观念的冲突，展现了微妙情感，勾起读者的联想，提供了对世界的理解力。”

　　在北京生活

　　写看到的事

　　回忆在北京生活的日子，黎紫书说：“作为异乡人，我感觉到文化的差异。可能大家在这里生活久了，习惯成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写的，但对我来说，却有太多的‘为什么是这样’要问，生活中各种东西都会触动我，引起我的思考。” 微型小说《余生》，描写一位老人每天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一个年轻人去上班，觉得他很像年轻时的自己，觉得这是自己在某个“平行世界”的替身。他替这个年轻人担忧，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一事无成。靠着这样的想象，老人虽然数次病危，但仍坚强地活着。

　　小说集以《余生》为书名，黎紫书说：“大家不看好微型小说，觉得没有力量，缺乏张力，是雕虫小技，存活不了太久。但我觉得，它就像故事里的那位老人一样，依靠想象延续生命。”

　　《归路》的主人公也是老年人。一个老年人身患重病，成了植物人，有一天突然醒来，发现眼前的世界跟过去不一样了。他好像有了精神障碍，每天去派出所报案，说这个没了、那个丢了，年轻的民警们无可奈何。可是有一天，老人的家人来报案，说老人不见了。

　　这篇小说的叙事者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他觉得事情有点儿蹊跷。他跟老人住在同一个社区，每天早晨在自家阳台都会看到老人骑自行车出门，经过一条小路。那天老人出去后，来了一个施工队，把小路改造成了绿化带，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路不见了，老人回不了家了……黎紫书说：“写这篇小说，我想提出一个问题，在时代发展过程中我们到底丢失了什么？”

　　《消失的赵露》创作于多年以前，互联网刚起步时，一个网友上网聊天，遇到一个叫赵露的女孩，并坠入情网。慢慢地，每个男性网友都收藏了一个名叫赵露的线上恋人，此时一家软件公司突然宣布，这是他们开发的软件，如果想要更好的聊天体验，就需要付费。所有的网友都感到失落，几乎没人付费，因为赵露不再是自己私藏的恋人，她只属于虚拟世界。

　　黎紫书说，多年后好莱坞拍了电影《她》，“这部电影的内容涉及人工智能，先进了很多，但我觉得与我这个故事异曲同工——男主角发现‘她’不仅仅是在跟自己恋爱，这种关系便不会再持续下去了。爱情进入虚拟世界，受伤害的却仍是真实世界中的你。”

　　她逐渐找到了独有的写作方式：“微型小说看似容易，其实很难写，因为局限性大，只有1000字，而我需要让它承载3000字、5000字、1万字小说的承载量，所以我要求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连标题都要具有放射性。”

　　以小说集中《童年的最后一天》为例：农村小女孩捡到一只小黑狗，成了一对伙伴，早上一起去学校，放学时小黑狗在校门口等她。小女孩家里穷，妈妈生病，按偏方配药，差一味黑狗血。第二天放学时，小女孩没看到小黑狗，爸爸站在树下。回家路上，小女孩想起早上小黑狗跟她一起上学，突然把手从爸爸的掌中抽出来，狠狠地擦眼泪。小说到此结束，再看它的标题——《童年的最后一天》，因为标题，这篇小说一下子被放大了。

　　微型小说就像

　　盒子里的钻戒

　　在黎紫书看来，如果把微型小说与短篇、中篇、长篇小说放在一起，按照人物塑造、情节设置、思想深度这些标准来评判，微型小说连陪跑的资格也没有。可是，既然要写微型小说，就要想出一个审美标准。“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的生活里，必然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比如一枚钻戒，只适合放在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盒子里，当你打开盒子，那枚钻戒就是整个世界，就是你以后的人生。微型小说就应该是这样的。”她说。

　　写作的过程中，黎紫书认识到，小说其实可以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小说大于故事。小说里面包含了作者本人的立场和对世界的看法。有时候故事没写完，它是小说；故事讲完了，它就只是一个故事。所以我不追求故事的完整性。”

　　谈到微型小说的文学价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表示：“它一样会做到尺幅之中见山水。”在他看来，《余生》是打开黎紫书小说世界的一把绝妙的钥匙，“通过这部微型小说集，可以看到一个优秀的作家是怎样炼成的。所以我也想跟读者共勉，我们不但要去观察、思考，也要把这些观察到的、思考到的落到笔端。”

　　作家文珍则认为，令人回味，是微型小说集《余生》里面每个故事的共性。“一般来说，微型小说会在很短的篇幅内融入戏剧冲突，但黎紫书总是戛然而止。她是去戏剧化的，有一种余味，对微型小说这种体裁，她有独特的理解和把握。”

　　黎紫书说：“可能很多人轻视微型小说，但我觉得，那两年半的时间给我的训练，使我懂得了珍惜小说里的每个字、每句话，这样的观念，后来也影响了我其他的写作。包括写《流俗地》，我依然抱着当初写微型小说那种对文字的虔敬、尊重的心态，小心翼翼地使用每个字。所以我想说，这个微型小说集虽然都是一些旧作品，虽然看起来很微小，但它是让我进入世界的很重要的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