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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翻译的一生(图) ——忆著名翻译家金隄先生 2024年10月11日  王振平

   金隄先生学术研究和翻译作品代表作

  金隄先生将毕生精力献给了他钟爱的翻译事业。金先生于西南联大求学时就开始涉足翻译,此后一生再也没有离开过翻译,不论是做学生、当编辑、教书,还是当木匠,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翻译的追求。临终前半年,他还在为研究生讲授翻译理论课程;去世前两个月,他每天还在争分夺秒地撰写翻译理论专著《文学翻译的道路》。他是伴随着自己钟爱的翻译事业离开的,有翻译陪伴,他永远不孤独。

  金隄先生1921年9月出生于浙江省吴兴县(今湖州市)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小学就读于父亲任校长的学校。父亲思想开明,倡导新式教学方法,鼓励学生按自己的兴趣爱好自由发展。父亲的为父为师之道对金隄先生的为人治学产生了深远影响。金先生从小就接触了大量文学书刊,到初三时他已经把学校图书馆里所有的文学书籍读遍了。另一个令金先生念念不忘的人是他的祖母。因他只上过几天私塾就进了新式小学,古文学得不多,祖母出于简单的认知,认为古文非学好不可,坚持让他在每年寒暑假习读古文。因此,少年时期的金先生在接受现代教育的同时,也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

  上了杭州高中(抗战时转到国立贵州三中),受当时科学救国论的影响,加之学校对数理科学的重视,金先生曾一度热衷于科学,并在考大学时选择了工科,考入西南联大电机工程系。到大学二年级时,很欣赏金先生文才的国文老师、诗人陈梦家教授对他说,要想从事创作,就应当吸收世界各国的优秀文学遗产,并劝他转到外文系。电机系主任听闻此事后说:“你们听听,金隄竟然要转系,他简直是疯了!”主任实在舍不得自己的得意弟子另投他门,他甚至向金隄预言,说他在电机系学完后一定能留学美国,前途无量。当他听说金隄已经和外文系主任谈妥转系事宜后,不惜到外文系据理力争。外文系主任陈福田对金隄说:“你在电机系我没法接收你,你们主任是个savage(野蛮人),他竟然跑来和我吵架,太不像话了。”得不到系主任的签字,就转不了系,去意已决的金隄不得已提出休学,然后去到中缅边境,开着一辆破卡车,跑了一年运输。一年后回到西南联大,电机系已换了主任,他如愿以偿转到了外文系。

  金先生最早接触英语是在12岁上初中时,极具外语天赋的他只用了一个学期,就从入门班升入快班。高中时他又学了德语,以后的学习工作中还学会了俄语、法语、日语。在西南联大外文系,金先生可谓如鱼得水,一心想从事文学创作的他,第一次试笔却是翻译,并取得了成功。大学三年级有一次做英文写作作业时,他翻译了一篇沈从文的小说。写作老师、英国诗人Robert Payne(罗伯特·白英)很欣赏他的译文,极力鼓励他翻译下去,并亲自找到沈从文请求他同意让金隄翻译他的其他小说。其实,金隄与沈从文过从甚密,是沈家的常客,沈从文早就对金隄的才华欣赏有加,欣然同意让他翻译自己的小说,并亲自为他选定要翻译的小说篇目。在外教白英的支持下,金隄主译的译本以The Chinese Earth: Stories by Shen Ts'ung-wen(《中国土地——沈从文小说集》)为名于1947年在英国出版,受到海外读者的欢迎,后又于1982年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再版。

  1945年,金隄先生自西南联大外文系毕业后留校任助教。1947年至1949年于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读研究生,并兼任北京大学助教。英国著名诗人、文艺理论家威廉·燕卜荪(William Empson)教授是他的两位导师之一。金先生和燕卜荪的亲密关系不仅体现在课堂上,在生活中两人也是亦师亦友。当时的北平见不到英文报纸,燕卜荪和夫人不懂汉语,金隄就充当了他们的新闻报道员,1948年到1949年间,他每天上午都要到燕卜荪家读报。当时,《红楼梦》的英文译者、英国著名翻译家大卫·霍克斯(David Hawkes)正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也是燕卜荪家的常客。一天,霍克斯到燕卜荪家时正赶上金隄读报,当看到他读的竟然是中文报纸时,真是吃惊不小,原来他以为金隄口中的流利英语是念自英文报纸。金先生日后回忆说,这一段读报经历对他翻译水平的提高有很大的帮助。新中国成立后,金先生在《中国建设》杂志工作时曾多次担任会议的同声传译,虽然此前没有经过任何同声传译训练,但他每次都圆满完成翻译任务。

  金先生一向对文字情有独钟,在西南联大上学时就开始创作,并发表过许多诗歌和散文。1945年大学毕业留校担任助教时,他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报纸编辑工作。据邵燕祥先生回忆,金先生曾做过北平《经世日报》每星期日“文艺周刊”的编辑。

  1949年初,金先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南下工作团,不久调回北京,在中央军委机关任编译。1955年5月自部队转业,任英文杂志《中国建设》编辑兼记者。1957年调入南开大学外语系任教,“文革”中下放农村,在位于南运河畔的后桑园大队劳动改造,先是每天挎着柳条筐下地劳动,后来又挎着工具箱当了几年木匠。其间应邀翻译过一些科技文章。那里的农民喜欢他的为人和手艺,管他叫金大爷,对他的评价是:老实巴交。

  1977年,金隄先生恢复工作后到天津外国语学院(今天津外国语大学)任教,直到离休。对大部分人来说,退休意味着工作事业的结束、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开始,可是,对于金先生来说,退休却意味着创作高潮的到来,他的主要翻译作品和大部分翻译理论著作都是退休后完成的。

  1987年,金先生应邀到美国进行《尤利西斯》的翻译和乔伊斯研究,后一直旅居美国进行翻译、教学和学术研究。其间曾在英国牛津大学,美国耶鲁大学、弗吉尼亚大学、圣母大学、德莱赛大学、华盛顿大学、全美人文学科研究中心,中国香港城市大学等任研究员或客座研究员。他也在中国、美国、瑞士、德国、西班牙、爱尔兰、澳大利亚、韩国等国近百所著名大学作过学术演讲,与世界各国的学者进行翻译理论研究和乔伊斯研究的学术交流,向外传播中国文化。

  金隄先生对中国翻译事业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像他这样同时从事翻译实践、翻译理论和文学研究的学者并不多见。

  在多年的翻译实践中,金隄先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翻译理论。1978年在《联合国文件翻译工作简报》上发表的《论翻译的准确性》一文中,就初步显现了他的“等效翻译”理论。在他随后发表的翻译研究论文中,大体可以窥见其等效翻译理论的形成轨迹。1982年出版的On Translation(《论翻译》)和1989年出版的《等效翻译探索》就是金先生在翻译理论研究上的成果。他提出的等效翻译理论,是在总结我国传统译论的基础上,吸收西方现代语言学、符号学、信息论等研究成果,并在自己长期的翻译实践中逐渐摸索总结出来的。等效论不仅为翻译实践提供了一种理论指导,也为翻译理论的发展提供了一条新思路,它对于文学翻译,甚至其他一切翻译都有指导意义。等效翻译理论是中国人自己创立的,是具有独立理论体系的现代翻译理论,也是最早借鉴西方现代语言学和符号学成果的翻译理论。等效翻译理论是中国现代翻译理论园地里的一朵奇葩,其理论意义和实践指导意义毫不逊色于任何一种西方现代翻译理论,它是建设中国现代翻译理论大厦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柱。

  金隄先生的译学理论大多体现在其学术论文和On Translation(《论翻译》)、Shamrock and Chopsticks(《三叶草和筷子》)以及Literary Translation,Quest for Artistic Integrity(《文学翻译:追求艺术的完整性》)等中外文翻译理论著作中。虽然这些文章和著作奠定了金先生翻译理论家的地位,但成就其著名翻译家之名的却是《尤利西斯》的翻译和研究。金隄先生不但是最早翻译《尤利西斯》的中国人(在国内最早出版了《尤利西斯》选译本和全译本),而且是中国较早全面研究和介绍乔伊斯与《尤利西斯》的学者之一;他关于《尤利西斯》的研究论文多次在James Joyce Quarterly(《詹姆斯·乔伊斯季刊》)等国际刊物发表,受到世界乔伊斯研究界的认可,为乔伊斯研究作出了贡献。

  由于金隄先生在文学研究和文学翻译方面的突出贡献,他于1986年获天津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二等奖(翻译理论著作《论翻译》);1988年获天津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文学理论论文《西方文学的一部奇书》);1994年1月获我国台湾地区1993年度读书人最佳书奖(《尤利西斯》上卷);1997年被中国作家协会授予“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荣誉奖”;1998年获国家新闻出版署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尤利西斯》);2001年被中国译协授予“资深翻译家”荣誉称号;2005年,为表彰金隄在外国文学翻译和乔(伊斯)学研究领域的特殊贡献,爱尔兰翻译者协会(ITIA)授予其荣誉会员称号,他也是获得这一荣誉的首位亚洲人。

  (作者系天津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学人小传

  金隄(1921—2008),浙江吴兴人,著名翻译家。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曾任中央军委机关编译,担任英文杂志《中国建设》编辑和记者,1957年调入南开大学任教,1977年到天津外国语学院(今天津外国语大学)任教直至离休。曾担任过中国译协理事、天津市译协顾问和天津市政协委员。主要学术著作有On Translation(《论翻译》,与美国翻译理论家奈达合著)、《等效翻译探索》、Shamrock and Chopsticks(《三叶草和筷子》)、Literary Translation,Quest for Artistic Integrity(《文学翻译:追求艺术的完整性》)等,主要译作有《中国土地——沈从文小说集》(中译英)、《女主人》(俄译中)、《绿光》(俄译中)、《赵一曼传》(中译英)、《神秘的微笑——赫胥黎中短篇小说集》(英译中)、《尤利西斯》(英译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