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图) 2024年10月10日  武歆 题图 张宇尘

  你  们

  每年结婚纪念日,你们都会选择在外地度过,漫步在异乡的大街小巷,在名胜古迹中、在美食美景中,十指相扣地共同享受舒缓的曼妙时光,一起回忆相恋相爱的幸福岁月。这样的庆祝形式,你们已经延续了三十多年。

  2024年的“珊瑚婚”纪念日,你们选择在湖南度过。在初春的长沙,你们去了岳麓书院,在王阳明“林壑有馀采,昔贤此藏修”的回味中,在爱晚亭前踟蹰,漫无边际地思索;你们还在凤凰古城东门外的卧虹桥上,看细密的雨丝在沱江边上的木屋瓦房顶上欢笑蹦跳;你们被剁椒鱼头辣得流下眼泪、张开嘴巴大口地呼气,互相擦拭着欢乐的泪水。

  还去哪儿?去常德吧。去常德吃什么、玩什么?走吧,到那儿再说。

  你们的常德之行,完全属于“灵机一动”。

  他  们

  他们同样从长沙去常德,但不像你们漫无目的地幸福游玩,他们有着清晰的目标。

  那是99年前的1925年6月。她也有他,但他没有和她同行。她独自一人离开长沙,回到家乡常德。她为什么要独自回来?因为常德爆发了声援“五卅惨案”的反帝爱国运动,她被公推为“常德旅省学友会回乡宣传团”的常驻委员。那时候,她离开家乡常德三年有余。三年前,她去长沙开始求学之旅。16岁的她从常德育德女校毕业,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长沙稻田女子师范学校。她祖籍湘阴,父亲早年来常德谋生,在城东门外二铺街上开了一家竹器店,手工编织、加工竹篾器出售,艰难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她参加革命后,这个小手工业者家庭便成为常德中共湘西特委特别联络站。

  她虽然出身劳苦家庭,但她不是逆来顺受的软弱女子,她有理想、有追求,有前行目标。来到长沙的第二年,也就是1922年,她加入了刚刚成立一年的中国共产党。

  同为常德人的他,为什么没有与她一起回来?当时,他是湖南省总工会秘书长,他留在长沙和其他革命者继续领导“劳工运动”。

  回到常德并作为常驻委员的她,联系当地进步学生、协助共青团常德特别支部,成立了“京沪惨案湖南雪耻会常德分会”;他们发动常德学生投入到反帝宣传中,揭露英、日帝国主义公然枪杀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在她和同伴们的宣传、鼓舞、推动之下,常德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学生爱国运动,并逐渐影响到常德社会各界,随后开始统一罢工、罢课、罢市,各种示威活动风起云涌。

  身材瘦弱、体格单薄的她,还用自制的土炸弹,炸伤了仇视群众运动、为帝国主义卖命的买办头目。不久,反动势力相互勾结,开始疯狂反扑。但是常德民众没有被国内外反动势力所吓倒,社会各界有识之士团结战斗,终于致使日商、英商外国企业停办,群众运动取得了初步胜利。

  你  们

  来到常德,你们先去了大小河街。因为接近傍晚,这条著名的风光街道,在晚霞的余晖中,有着一种引人遐想的味道。

  街道右边是舒缓的沅江,在倏然亮起的路灯中,水面上闪动着细碎的亮光,那无数的亮光仿佛调皮的小孩子,时隐时现地到处躲藏;岸边停泊着小木船,水浪拍打着船帮,发出空洞悠远的声响。你们停下来,静听犹如琴弦弹奏的声响,仿佛看见彼此青春的容貌。

  街道的左边,有按照一比一建造的老常德独特的民居建筑——窨子屋。通过暗红色灯光的照射,街道上充满了深邃的美感。你们不由得慢下脚步,慢慢地欣赏、品味。

  窨子屋有着高高的灌斗墙,当地百姓把这种墙叫“桶子”,它用特有的清一色“阳沟砖”砌成。你站在任何角度都看不见房屋的屋顶,这样的设计源于避火的实际需求,墙外无论有多大的火势,也不会烧进屋里去。这种窨子屋又称“封火窨子屋”,一般有三层,冬暖夏凉,可以商、居共用。令人称奇的是,一幢窨子屋可以容下老少五代、大约一百多人共同居住生活。

  常德,这座城名字据说来自《道德经》中“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历史上还有过武陵、朗州之名。陶渊明《桃花源记》的故事,传诵在常德两千多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桃花源、夹山寺,还有花岩溪,也包括常德会战遗址,你们慢慢地走、慢慢地读。

  当然还有美食,这是在常德游走中,不能缺失的环节。

  吃什么去?猪脚饭。太好了,常德美食。得去总店。总店?是呀,总店的店名叫黄金台。哦,好像那条路就叫黄金台路。

  他  们

  1927年,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反动军阀疯狂屠杀革命者。她则以教书为掩护,先是前往湖北数月,后又秘密潜回常德。这一次,他和她一同回来。她没有回到二铺街上的父母家,因为敌人到处搜查革命者,她和他都是上了“黑名单”的人。最后,他们秘密住在一名陈姓进步青年的家中。这位青年的父亲和叔父,与黄兴、蔡锷等都是老同盟会成员,还与林伯渠有着密切来往。借助陈姓青年父母社会关系的掩护,她和他暂时安全地住了下来。

  虽然她和他结束长期分居状态,得以共同生活在家乡,但他们并没有安居乐业。在白色恐怖之下,面对“清党、清乡”的严酷环境,他们迅速联系上革命组织,继续从事地下革命活动。

  这是他们第二次回到常德。回来之前,他在长沙依旧从事“劳工运动”;她接受上级组织委派,前往祖籍地湘阴开展农民运动。她在湘阴,在谢觉哉、黄公略等人领导下,建立了湘阴县“农协会”,她不仅担任农协委员,同时兼任组织部长和审判土豪劣绅的特别法庭代理庭长。她把湘阴县的农民运动搞得如火如荼,成为反动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湖南的反动派始终在追捕他们,在得知他们回到常德的消息后,军警特务挨家挨户搜查,昼夜不断。最终由于叛徒告密,她和他先后被捕,虽遭受严刑拷打,但他们坚贞不屈。

  遇  见

  你们来到了武陵区,来到了一条名叫建设路的街上。你们寻找着“猪脚饭”的招牌,寻找着名叫黄金台的总店。哪承想,一转身,看见不远处街道口立有一座石碑,一位母亲带着一个穿校服的孩子,正站在石碑前鞠躬献花。你们好奇地走了过去,想看看这是什么景致。

  那位母亲和孩子走了,留下了一朵白色小花。你们来到近前,端详着石碑:石碑上方雕刻着一位侧身坐在地上的女子,她双手戴着长长的铁链,怀中抱着还在哺乳的婴儿。雕像下方有一行红字:王悦贞临刑哺乳牺牲地。

  你们细看石碑上的文字和画。原来女子叫王悦贞,曾用名,王月贞。1928年7月,临刑前——石碑之处百年前是个操场,她拒绝跪地,在黄土地上铺上一块灰色毛毡,双腿侧叠坐好,把几个月大的儿子抱在怀中,她凝望着正在吸吮着乳汁的孩子……国民党反动派夺走了她怀中的婴儿……她面对着黑色的枪口,从容就义。

  你们站在石碑前,也不知道站立了多长时间。石碑所在街道,处于建设路与金钻广场交会处,那么繁华、那么热闹,商店、饭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但是,石碑周边却异常干净、整洁,地面上没有一片纸屑、没有一点污渍。

  你们站得实在太累了,去了马路斜对面的“猪脚饭”总店。

  饭店里面热热闹闹,店堂充斥着浓烈的猪脚香味……你们好像突然没有了食欲,依旧沉浸在王悦贞“临刑哺乳”的悲伤氛围之中。你们把心中的感慨,讲给了热情迎客的服务员。

  服务员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子,她尽量把自己的常德口音,转换为普通话。女子说她家就住在附近,听家中老人讲过王悦贞的故事。王悦贞牺牲后,丈夫在狱中给妻子写下四个大字——精神不死。八天后,丈夫牺牲在同一刑场上。他们的遗孤由王悦贞父母抚养,四岁时,烈士遗孤患病,不幸夭折。

  你们问她,为什么知道得那么详细?

  女子感慨道,常德人都知道“临刑哺乳”的事,还把王悦贞称作“常德江姐”。

  女子还说,这么多年了,经常有大人、孩子在石碑前献上各种鲜花。

  你们透过玻璃窗,望着华灯初上的街道,石碑被车流、人群,还有夜色慢慢地遮住,但只要站起来,向前走,走到玻璃窗前,就会清晰地看到石碑,石碑就像路灯一样,伫立在繁华的街道上。

  你们和他们

  “你们”是谁?“你们”是“无数的我们”,是“无数幸福的我们”。

  “他们”是谁?“她”叫王悦贞,“他”还不清楚,通过手机上网查询,原来,他叫翦去病,曾用名:翦遂如。

  王悦贞和翦去病的革命婚姻非常短暂,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年时间,算是“皮革婚”。人民没有忘记他们,新中国成立之初,常德市人民政府在德山烈士陵园内,为王悦贞和翦去病这对烈士夫妻,合修了一座夫妻烈士墓,他们的灵魂终于相伴在一起,永远长眠在沅江水畔。

  悠悠岁月,因为有了“无数牺牲的他们”,才有了当下“无数幸福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