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房顶看礼花(图) 2024年10月01日  肖复兴

  上个世纪50年代,北京的天际线很低,基本上被起伏的灰色的鱼鳞瓦顶所勾勒。因为那时候成片成片的四合院还在,基本占据了北京城的空间。想想,很有意思,四合院平房没有如今楼房的阳台,鱼鳞状的灰瓦顶,就是各家的阳台,对于我们许多孩子而言,就是我们的乐园。老北京有句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我们这些孩子,淘得要命,动不动就跑到房顶上揭瓦玩儿,是那时司空见惯的儿童游戏。

  小时候,我不敢玩儿这种游戏,看着大哥哥大姐姐们爬上房顶,就连比我小三岁的弟弟都能爬上房顶,兴高采烈地玩儿这种上房揭瓦的游戏,心里只有羡慕。弟弟不住嘲笑我,说他比我小都敢,你那么大了,胆子怎么这么小?也是,爬房顶,又不是爬树,爬树的时候,树枝子不住摇晃,难站稳,害怕,还情有可原,爬房顶,房顶也不晃,还那么宽,那么平,你怕什么?

  心里是这么想,望望房顶,还是不敢爬。真正克服了害怕的心理,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那一年,1959年,是国庆十周年,听说天安门广场要放礼花,放好多好多以前没有放过的礼花,特别好看。我渴望看到这样好看又多的礼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心里当然痒痒得很。

  国庆节那天晚上,匆匆忙忙吃完晚饭,我跟在弟弟的后面,和他一起爬上了房顶。我们家的后山墙地上堆着好多砖头和木料,都是以前盖小厨房剩下的,从那里爬上房顶,没有以前想象得那么可怕,跟在公园儿童游乐场里登高玩儿的架子一样,一点儿不难爬。什么事情,都是万事开头难,而且,所有的难,大都是自己先想象出来的。

  那是我第一次爬上房顶,真的挺好玩儿的,觉得自己一下子长高了好多,快赶上房前的那棵老槐树了。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尤其是在夜晚,白天杂乱的大院里的一切都被夜色遮盖了,晚雾升起的时候,眼前朦胧一片。由于那时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北京城一览脚下,鱼鳞瓦的房顶连成一片,海浪一般在晚风中起伏。璀璨的灯光照耀下,老街西口的前门楼子,看得清清楚楚,前门楼子的后面就是天安门广场,广场上摆着一排放礼花的大炮,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月亮还没升起来,夜空中有繁星闪烁,安静又美好,这一切都是白天见不到的景观。想着,待一会儿,礼花就是从这些炮筒子放出来,蹦上天空,轰鸣着,一朵接着一朵,五颜六色地绽放,要是没爬上房顶,这样激动人心的美景,上哪儿看去?就像等待着一场大戏即将上演一样,我们一帮孩子坐在灰瓦顶上,心里充满期待,也有些焦急。有小孩子比我还着急,不住问身边的大哥哥大姐姐:礼花什么时候放呀?

  要是平常的日子,孩子们这样跟猫似的在房顶上四处乱窜,踩得瓦噼啪直响,常常会有邻居大妈大婶从屋里跑出来,指着房顶大骂:哪个小淘气,把房踩漏了,留神我拿鞋底子抽你!但是,那天,没有一个人出来骂我们,即使平常骂得最欢的大妈大婶,也网开一面,都知道那天是国庆节,而且是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国庆节,天安门广场上要放好多好看的礼花,难得一遇呢,就让这帮孩子爬上房顶好好地大饱眼福吧!国庆节的礼花,成为那一天我们上房的通行证。

  其实,我们这一帮孩子,心里谁都清楚,让我们期待和焦急的,不仅仅是礼花点燃的那一瞬间,更是礼花放完降落的那一刻。那些年年国庆节的夜晚都要爬到房顶上看礼花的孩子,都已经有了经验,礼花放完之后,随着礼花腾空,会有好多白色的小降落伞,一般国庆节那一天都会有东风,那些小降落伞便会随风飘过来,他们等着的就是这些小降落伞飘过来,抓到自己的手里。已经不止一次听他们讲这事,馋得我早就盼着爬上房顶,也抓到一个这样的小降落伞。

  燃放礼花的那一瞬间,虽然那么多,那么好看,大家都还沉得住气,稳稳坐在那里,看夜空中那色彩绚丽的各种各样的礼花,绽放在我们的头顶,五彩缤纷的光芒,在我们的脸上跳跃。别看这时候大家只是议论着哪个花最好看,哪个花像什么,心里早就跃跃欲试,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等着礼花降落之后,降落伞飘来的那一刻呢。那一刻,大家的屁股底下跟安了弹簧一样,立刻都跳起来,伸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妈妈晾衣服的竹竿,争先恐后去够那些小小的降落伞。

  当然,够得着够不着,全凭风的大小和运气了。因为那一刻,附近四合院的房顶上,也站满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和我们一样伸着竹竿在够降落伞。风如果小,就被前面院子的孩子够走了;风要是大,降落伞就会像成心逗我们玩儿似的从我们的头顶飞走,让我们干着急没辙。

  因为是国庆十周年,那一天晚上,礼花放得特别多,小降落伞飘过来的也特别多,让我轻而易举就够着好几个,成为国庆节的纪念品,也成了我拿到学校显摆的战利品。